“我是林国栋的儿子。”
“林浩。”
轰隆——
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早已腐朽的精神世界里炸开。
赵叔的身体剧烈地一晃,手里的搪瓷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那两个长着绿毛的馒头,滚进了肮脏的床底,像两颗被遗弃的头颅。他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骨,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瞪得像死鱼,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凝固成了一块脏兮兮的冰。
“咳……咳咳……咳咳咳!”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蜷缩成一只虾米,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浑浊的眼球因为缺氧而向外凸起。
终于,他猛地咳出一口浓痰。
那口痰,带着刺目的,鲜红的血丝。
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他满是油污的衣襟上,像是在枯败的土地上,开出了一朵死亡之花。
我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三年前,当我抱着我爸的工服,跪在派出所门口三天三夜时,我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仇恨,早已将我的心脏烧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坚冰。
许久,赵叔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他抬起头,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他脸上冲出两道干净的沟壑。他伸出那只鸡爪般干枯的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烫得吓人,那是尘肺病晚期带来的低烧。
“像……真像……”他嘴唇哆嗦着,“你这双眼睛,跟你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他妈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他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了。那不是悲伤,是愧疚,是恐惧,是压抑了整整三年的懦弱,在此刻决堤。
他把我拉到床边坐下,自己则像一摊烂泥,瘫坐在地上。
“我对不起你爸……我对不起老林……”
他开始说了。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用酒精和尼古丁麻痹了三年,却依旧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将他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秘密。
“三年前……下着大雨……刘达那狗娘养的,让几个心腹开了一辆高压泵车过来,鬼鬼祟祟的,不开大灯,专往那口刚挖好的深井边上凑。”
“你爸……老林他那个人,你晓得的,一辈子犟得像头牛。他觉得不对劲,就拉着我偷偷摸了过去……”
“我们躲在搅拌机后面,亲眼看到……他们把一根又粗又黑的管子,插进了井里……那管子里流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冒着白烟,臭得能把人熏死!是化工废料!他妈的是要命的化工废料!”
“你爸当时就炸了,抄起一根钢筋就要冲出去。他说刘达这是在断子绝孙,这地下水要是被污了,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得喝死!”
“我……我拉住了他,”赵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呜咽,“我怕啊……小浩……我真的怕……我说老林你别冲动,这事我们惹不起……”
“可你爸不听,他甩开我,说要去举报!他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刘达这帮畜生得逞!”
“然后……刘达就发现了我们……”
赵叔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刘达那个笑面虎,脸上还带着笑。他捻着佛珠,说,‘老林,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你爸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是畜生,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