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来的?”

我点头,低头,把一个卑微的、被生活压弯了的侧脸,恰到好处地呈现给他。

他很满意。他伸出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

手套隔绝了尘土,也隔绝了人味。我能感觉到他指骨的力量,一种属于掌控者的、不容置疑的压力。我计算着扭断他手腕的角度,脸上却挤出一个麻木而顺从的笑。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是我伪装了三年的,一潭死水。

他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去指点他的江山。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里泛起一股铁锈的腥甜。

刘达,我回来了。

你亲手埋葬的那个老实人,他的儿子,从井里爬出来,找你索命了。

2

工地上,我的猎物只有一个。

赵叔。

我爸生前唯一的工友,也是三年前,唯一一个敢在深夜,偷偷往我家门缝里塞进两百块钱的人。

三年不见,生活这把钝刀子,已经把他磋磨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他的背被压成了一张弓,浑浊的眼球里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指甲缝里是和命运一样,永远洗不干净的黑泥。他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像一头等死的孤狼,时不时发出一阵要把肺叶子咳出来的咳嗽,咳出的浓痰里,带着不祥的血色。

尘肺病。我知道,他的时间,是用血在倒数。

我走过去,递上一根最劣劣质的烟。烟屁股是软的,像我们这些人的骨头。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戒备和麻木。在这个人命比钢筋还贱的地方,无端的善意,比无端的恶意更可怕。

他没接,摆摆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没坚持,自己点上,蹲在他旁边。烟雾缭绕,正好遮住我眼底那头饿了三年的狼。

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他把埋了三年的秘密,连同他那条烂命,一起交给我的契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下午,工头马魁,刘达最忠实的一条狗,因为一堆钢筋,对一个瘸腿的老工人发难。

“李瘸子!你他妈耳朵里塞的是水泥吗?老子让你搬到东边!”

马魁一脚踹在老工头的残腿上。那条腿像一根枯树枝,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

“马……马工头……”老工人哆嗦着,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干不了就给老子滚!别他妈占着茅坑不拉屎!”马魁啐了一口,抄起一根螺纹钢,看样子就要砸下去。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沉默得像一排墓碑。在这里,马魁的吼声就是规则。

我看见角落里的赵叔,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惨白。但那点火星,只亮了一下,就迅速被恐惧和麻木的潮水淹没了。

我掐灭了烟头。

时机到了。

就在马魁高高扬起钢筋的那一刻,我推着一辆装满水泥的手推车,“路过”。

我的脚,像是被一块石头“不小心”绊了一下。

整辆车,连同我这个人,像一头失控的公牛,朝着马魁的方向,狠狠地摔了过去。

“小心!”有人惊呼。

马魁下意识地躲闪,但他手里的钢筋却没能收住,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横着扫了过来。

而我,早已计算好了一切。

我的身体,精准地,迎上了那根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