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缘起
我于虺山神庙殿外冰冷的泥淖中醒来,又在无边剧痛中昏沉过去。
执法天神毁坏的,何止是我的神躯。
它褫我神格,剥我神骨,更是在我魂魄深处烙下永世不灭的灼痕。
冷雨浇落,混着血污的泥水将我月白道袍浸染成一片污糟的褴褛。
曾为虺山之主,坐看云起五百载,如今却沦为丧家之犬,在这污糟之地苟延残喘,任由践踏。
山林间忽有甲胄铿锵,脚步杂沓。
我竭力掀开沉重的眼皮,雨幕凄迷,只辨得一双玄色军靴向我走近。靴上泥泞,皮革磨损,却立得如磐石,似有千钧之力。
“将军,这儿有个将死之人!”
我的视线沿着那双军靴艰难上移,是猩红如血的铁甲,甲胄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是赫赫的战功,也是九死一生的勋章。杀气腾腾的铁甲之下,竟是个女子。
她挥手止住身后兵士,独自上前,在我身侧单膝蹲下。
雨水濡湿了她的鬓发,几缕青丝凌乱地贴在颊边,可那双眼,却比我见过最皎洁的月,最凛冽的星,还要明亮。
那是鹰隼巡视山河的锐利,亦是圣母悲悯众生的温存。
我那颗作为神明,早已在五百年孤寂中化为顽石的心,竟被这双凡人的眼,猝不及防地,撞出了一道裂痕。
天庭的女仙,美则美矣,眸中却只有无悲无喜的虚伪天道。而眼前这个凡人,她的眼中既有山川烈火的磅礴,亦藏着刀光剑影后的柔情。
那一刻,天罚的痛楚,神格的剥离,五百年的恩怨,尽数被我遗忘。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熟悉——那是我受天罚之刑前,庇佑这一方生灵时,有过的眼神。
她向我伸出手,粗粝的掌心覆上我的脸颊,探我鼻息。那布满厚茧的手,握惯了世间最锋利的兵刃,此刻的动作,却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场蝶梦。这极致的温柔,却让我想起行刑天神剥我神骨时,那狰狞的神情。
她身上有铁甲的冷冽,苦雨的湿寒,却偏偏透着一股干净的草木清香,是我曾守护的这片山林的气息。
她只一句“带上他,好生照料”,便比我听过的所有仙乐更让我心安,是属于尘世的温良。
最后的神力散尽,身躯坠入无边黑暗,可那一眼的惊艳,那片刻的温柔,却化作一道新的惊雷,在我枯寂的灵台轰然炸响,成了我沉沦中唯一的光。
我醒时,她早已在榻边,她看过了残阳泣血,又守到了晨光熹微。
“别怕,”她见我睁眼,眼中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你既入我帐中,我便不会让你再受半分苦楚。”
她就那样看着我,笑意温柔,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我亦回望着她,连眨眼都觉奢侈。
“我名宇文鸢,新任虺州城主。”
虺州……在天庭册封给我的疆域里,我庇佑了五百年的土地,如今,在这片土地上我被此凡人庇佑。
我不敢开口,怕一出声,眼前这不真切的暖意便如泡影般破碎。怕这只是一场戏弄我的幻梦,梦里有个女子,让我觉得那五百年,都抵不过与她相逢的这一眼。
她见我喉结滚动,神色悲戚,只当我是惊魂未定,“按照规矩,我先到虺州山神殿供奉山君,出门见你倒在泥潭里,便将你带回了城主府。你安心调养,此地无人敢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