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见,能听见,却无法真正感受。她的世界中心,只有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黑洞。葬礼结束后,是更具体、也更琐碎的凌迟——处理遗物。母亲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仿佛她只是出门买菜,下一秒就会提着满满的袋子,用钥匙转动门锁。梳妆台上,还摆着她用了多年的雪花膏,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熟悉的馨香。衣柜里,挂着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那件文小羽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羊绒开衫,还被细心套着防尘袋。书桌上,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读者》,老花镜就搁在旁边。每一件物品,都是一个开关,轻轻一触,就能引爆一段鲜活的回忆。文小羽拿起那件开衫,把脸埋进去,贪婪地寻找着母亲的气息,但只有洗涤剂的淡淡香味。她打开母亲的床头柜,里面放着家庭相册,最上面一张,是她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三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如今,那阳光般的温暖,再也触摸不到了。这种失去,远非悲伤二字可以概括。那是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心脏最深处向外蔓延,冻结血液,凝固呼吸。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理性的空洞感,仿佛胸腔里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最要紧的血肉,留下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永不愈合的缺口。她感到一种极致的虚弱,连站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她无法写作了。曾经,文字是她构筑世界的砖瓦,是她与外界对话的桥梁。可现在,她的想象力枯竭了,所有华丽的辞藻、精巧的构思,在这样具体而微的巨大悲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键盘蒙上了一层薄灰,文档停留在母亲出事前的那一天,一个关于“未来与希望”的选题,像一个残酷的讽刺。她也无法入睡,每一个夜晚都漫长如世纪。一闭上眼,就是支离破碎的梦境,有时是母亲温柔的笑脸,有时是扭曲的汽车残骸,有时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的空白。然后,她会在一片死寂中惊醒,听着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食欲也彻底消失了。冰箱里还有母亲包好冻起来的饺子,灶台上还摆着她惯用的调料瓶。但文小羽连走进厨房的勇气都没有。她靠外卖和苏晴带来的便当度日,味同嚼蜡,进食仅仅是为了维持身体这台机器不至于停摆。体重急剧下降,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空荡荡的,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陌生得让她害怕。她辞掉了工作。这个决定,原本充满了爱与期待——母亲年纪渐长,身体偶有小恙,她想着多一些时间陪伴,带她出去旅行,弥补这些年忙于打拼的遗憾。辞职信发出的那天,她还和母亲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母亲嗔怪她太冲动,语气里却掩不住高兴。却没想到,命运开了如此残忍的玩笑。这提前到来的闲暇,如今变成了无处可逃的刑期。空荡荡的家里,再也没有了熟悉的饭菜香,没有了电视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没有了开门时那句永远不变的、带着暖意的:“小羽回来啦,洗手吃饭!寂静,成了一种有重量的、压迫性的存在,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她开始整日枯坐,对着母亲梳妆台上那张笑容温婉的相片流泪,眼泪流干了,就陷入一种更深的、茫然的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