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失色的世界
文小羽觉得,世界是在那个细雨绵绵的周二下午彻底失去颜色的。那并非狂风暴雨的宣告,而是一种更为残忍的、悄无声息的褪色。午后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倦怠的宁静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远处复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只是将城市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文小羽刚结束一个冗长的线上会议,正端起微凉的咖啡,准备继续修改那份永远也改不完的策划案。她甚至还在想,晚上回家,母亲周兰宜会不会又煲了她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电话铃声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尖锐响起,像一把冰冷的裁纸刀,划破了这层看似坚韧的日常薄膜。她随手接起,语气或许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喂,您好。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却瞬间冻结了她周遭所有的空气。那是一个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程序化的男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上:请问是文小羽女士吗?这里是市交警支队高速大队。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涉及车牌号为XXXXX的车辆。经过身份核实,驾驶员周兰宜女士,已确认当场身亡。请您……。后面的词语,节哀,前来辨认、处理后续事宜,像一串模糊的忙音,撞击着文小羽的耳膜,却无法进入她的大脑。周兰宜女士当场身亡。这八个字组成了一句她无法理解的咒语。母亲,事故,身亡。这些词语和那个会笑着在厨房里忙碌、会唠叨她天冷加衣、会戴着老花镜给她发养生文章的母亲,怎么可能产生关联。她感觉不到悲伤,最初涌上的,是一片巨大的、空白的荒谬感。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怀疑这是一个恶劣的骗局。但电话那头严肃的背景音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残忍地告诉她,这就是现实。手中的咖啡杯不知何时滑落,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一团丑陋的污渍,像她瞬间被摧毁的世界中心。色彩,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逃逸的。办公室原本鲜亮的logo墙、同事桌上那盆绿萝、窗外远处一块突兀的广告牌红色,所有这些,都像被雨水冲刷的劣质画作,迅速褪成一片绝望的灰白。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场漫长而失焦的黑白默片,声音嘈杂,影像晃动,她却如同一个被剥离了感官的局外人。葬礼上,黑压压的人群,低沉的哀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鲜花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她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孝服,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对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鞠躬。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带着相似的悲戚表情,说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安慰话语。节哀顺变、阿姨是好人,去了天堂、时间会抚平一切,这些词语如同柔软的棉絮,试图包裹她的伤口,却只让她感到更深的隔阂与窒息。每一句节哀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她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提醒她这无法改变的、血淋淋的现实。她看到父亲的老战友们红着眼眶拍着她的肩膀,(父亲早已去世,母亲就是文小羽的全部)看到母亲单位的同事姐妹们抱在一起低声啜泣,她看到苏晴一直紧紧跟在她身边,递水,搀扶,眼神里满是担忧。可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