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一夜,望舒躺在硬邦邦的板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的胡琴和吟唱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歇下。但寂静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更像一种沉重的帷幕,笼罩着整个陈家集。他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窥视。偶尔,似乎还能听到极轻微的、像是很多只脚在地上拖行的“沙沙”声,但凝神去听,又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想起白天进集时,似乎瞥见集口的老槐树下,挂着些褪色的布条,还有几个脏兮兮的、形态怪异的布偶,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布偶的模样,竟有几分像简化了的皮影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这个陈家集,和他想象的淳朴乡村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深植于土壤和空气的、古老的恐惧。

第二章:老孙头

接下来的几天,望舒试图适应陈家集的生活。干旱依旧,日子过得清苦而压抑。集上的人见到他这个外来的“学生娃”,眼神都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的复杂情绪。他们很少主动与他搭话,即便开口,也多是些含糊其辞的敷衍。

他逐渐了解到,那拉胡琴的老孙头,是集上的一个异类。独居在集子最西头一间快要倒塌的孤屋里,平时深居简出,靠给人修补皮影、偶尔在“特殊日子”演出来换取微薄收入。关于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年轻时是跑江湖的戏班子台柱,见过大世面,也有人说他懂些邪门歪道,他那屋里的皮影,都不是用寻常驴皮做的。

最让望舒感到心悸的,是集上孩子们的状态。他们不像省城的孩子那样活泼吵闹,大多沉默寡言,眼神怯怯的。而且,他好几次听到有妇人用极低的声音吓唬哭闹的孩子:“再哭!再哭就让‘老猫猴子’把你抓了去!”

“老猫猴子”?望舒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一个午后。他帮堂叔去井边打水(井水也已几近干涸),看见几个孩子蹲在墙角玩泥巴。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用泥巴捏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似猫非猫,似猴非猴,背后还拖着条长长的尾巴。男孩对另一个抽泣的小女孩说:“别怕,看我捏个‘老猫猴子’保护你!”

女孩却哭得更凶了:“不要!老猫猴子是坏的!它会吃小孩!”

男孩撇撇嘴:“你懂啥?孙爷爷说,老猫猴子以前是山神,管着小孩晚上睡觉吃饭哩!不听话的,它才抓!”

山神?管小孩睡觉吃饭?望舒心中一动,这似乎是一种流传于此地的、关于孩童教养的民间精怪传说,类似于“麻胡”或“马虎子”。但为何会与那古怪的老孙头扯上关系?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滋生。一天傍晚,趁着堂叔去巡夜打更,望舒借口出门透气,鬼使神差地朝着集子西头走去。

越往西走,房屋越是破败稀疏,人烟罕至。空气中那股尘土味里,渐渐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陈年的皮革、某种药材,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动物巢穴的腥臊气。

老孙头的屋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废的打谷场边上,土墙歪斜,茅草屋顶塌了半边,像个垂死的老人。屋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那古怪的胡琴声今晚没有响起,四周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