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那扳指,起身,转向首辅的方向。刑部的老侍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发干:“首辅大人,这…这似乎是您常戴…”
张首辅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水,只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鸷。他打断侍郎,声线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内子近日神思恍惚,太医署皆有记录,汤药不断。误吞些许私物,有何稀奇?也值得诸位大人如此大惊小怪,劳动三司会审?”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那窃窃私语声顿时低了下去。
3
我没说话,依规矩将扳指交由书记官登记造册,转身重新在棺椁前跪下。林氏的尸身散发出的气味更重了。
首辅说得没错,汤药的气味经久不散,但…我俯身下去,鼻尖几乎要触到那身崭新簇寿衣的领口,一股极淡、却被死亡的气息烘托得格外突兀的味道钻进鼻腔——微辛,带着点动物性的腥臊,被浓郁的药味和尸臭苦苦掩盖着。
是麝香。
而且品质极纯。
我动作顿了顿,指尖拂过寿衣光滑的缎面。全新缝制,一丝不苟。一个多年无子、日夜渴求子嗣的首辅夫人,一个房中连香囊佩饰都未必会用麝香的人,体内怎会透出如此浓烈的麝香气?即便重病服药,方子里也断不可能有此物。
棺椁四周,那些大人们的目光依旧黏在身上,或焦躁,或审视。张首辅的视线尤甚,冰冷地烙在我的脊背上。
我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继续检查尸身的手指,心下却骤然冷了下去。
一个无子的正室夫人,喉中塞着丈夫的扳指,崭新的寿衣下藏着避孕绝药的痕迹。
这墓穴里的阴风,果然比地上的更刺骨。
我指尖的动作未停,顺着林氏僵直的腕骨,看似在检查指甲缝里的淤垢,实则借着俯身的姿势,更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缕麝香气被浓郁的药苦和腐败味紧紧包裹着,像毒蛇幽冷的信子,一闪即逝,却足以让人脊背生寒。绝不是熏染衣物所能致,这味道是从内里透出来的。
一个日夜求子的夫人,体内藏着如此浓烈的麝香?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刑部那位老侍郎捻着胡须,眼神飘忽不定;御史台的年轻御史则紧抿着唇,盯着首辅的背影,面色紧绷;陈平少卿站在稍远处,眉头蹙起,对我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张首辅依旧负手而立,面色沉静,仿佛刚才那枚从他亡妻喉中取出的扳指,真的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意外。但他的视线,冰冷而沉重,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我这片区域。
“大人,”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离得近的几位官员听见,周遭的低语声霎时一静,“夫人喉中异物已取,然口鼻腔内仍有污迹残留,恐窒塞气道并非唯一死因。下官需进一步查验,以排除其他可能。”
首辅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像淬了冰的针。
“沈令史,”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势,“内子病中恍惚,误吞扳指已是不幸,何必再扰她身后清净?太医署皆有脉案记录,确是暴毙猝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