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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月,春雨淅沥,缠缠绵绵得像化不开的愁绪,浇得青石板路一片湿滑幽暗。官轿落在大理寺偏门外,帘子一掀,我裹着一身寒气与水汽钻了出来,藏青色的男装官服下摆立刻洇开深色水痕。我也没打伞,单薄的身形在雨雾里显得格外利落,甚至有些嶙峋。
廊下等候的小吏急步迎上,脸色比天色还沉:“沈令史,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我脚步没停,只侧过头,露出半张清瘦的脸,下颌线条绷得紧:“能有多大?天塌了有少卿顶着。”
“是、是张首辅的夫人!”小吏压着嗓子,几乎是在嘶气,“三日前暴毙,昨儿刚下葬,葬在城郊张家祖茔。可这接连两晚,守墓人都听见那新坟里……传出敲击声!像是、像是里面有人在叩棺材板!”
我闻言停下,转过身,眼神锐得像刚磨好的剖尸刀:“讹传?”
“不止一个人听见!眼下京城都传遍了,说夫人死得冤,阴魂不散,显灵诉冤呢!”小吏声音发颤,“首辅大人悲痛欲绝,却亲自上书,恳请开棺验尸,以平息流言,还亡妻安宁!”
我沉默片刻,嘴角极轻微地往下撇了一下,是个近乎无声的嗤笑。悲痛欲绝?亲自开棺?那位权倾朝野、永远笑得温文尔雅的首辅大人,戏做得倒是十足。
“少卿大人的意思?”我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大人让您即刻准备,刑部、御史台的人都在路上了,开棺验尸,三方会审!首辅……首辅也会亲临现场。”
雨声渐密,敲在瓦上当啷作响。我抬眼望了望灰霾霾的天际。
“备箱。验尸的物件,一件不许少。”
2
城郊张家祖茔,气氛比连绵的阴雨更压抑。新起的坟茔土色尚新,却被一层不祥的流言笼罩。其中混着新掘开的潮湿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今日无风,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连远处枯枝上停着的寒鸦都悄无声息。张首辅夫人的墓穴四周围得铁桶一般,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黑压压的人影,各怀心思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我身上。
我跪在敞开的棺椁旁,铺开验尸器具。冰冷的金属在晦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棺木里,首辅夫人林氏面容浮肿青灰,口唇微张,隐约透出一点不自然的凸起。
“沈令史,”大理寺少卿陈平的声音在一旁低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圣上关切,首辅亦在旁观瞻,务必…谨慎。”
我略一点头,没应声,所有心神都已凝在指尖。镊子探入那微张的口腔,触碰到坚硬冰凉的异物,极小心地,顺着那点不自然的轮廓,一点点往外勾取。
周遭静得可怕,只有工具偶尔碰撞的轻响,和许多人压抑着的呼吸声。
终于,一枚翠色浓艳、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沾着黏连的污迹,被我彻底取了出来,静静躺在白绢之上。那尺寸,绝非女子指环。
“嗡——”地一声,人群里压抑的骚动如同水入滚油,瞬间炸开,又猛地死寂下去。所有视线,惊恐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箭一样射向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张首辅,随后便是掩唇的、眼神交换的窃窃私语,低低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