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住处,陈齐把那封信摊在桌上,就着窗外来的天光细看。信里说“近日常咳,夜里总醒”,说“村口的老槐树开花了,你说过要摘槐花给我做饼的”,说“盼君归”,最后那三个字写得格外重,墨迹深了些,像是写的时候用了全力。他忽然想起离开乡下那天,苏凝儿站在老槐树下,穿着素色布裙,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她却没敢伸手拂——怕他看见她哭了。
那天他走得急,没回头。如今想来,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该是怎样的心慌。他拿起桌上的湖绸长衫,贴在脸上——料子是真好,光滑细腻,可闻不到一点苏凝儿身上那股皂角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2 红烛魅影
婚期定在三月十八,倒奇异地晴了半日。红绸从柳府大门一直铺到街口,把青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条血红色的河。鞭炮炸得满地通红,纸屑沾着没干的雨水,贴在地上成了斑驳的红印。宾客的笑闹声裹着酒气,从敞开的大门里涌出来,把整条街都染得热闹非凡。
陈齐穿着大红喜袍,胸前绣着金线的鸳鸯,领口却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端着酒杯敬酒,笑容僵在脸上,目光却总不自觉地往月洞门瞟——那里挂着红绸,风一吹就飘起来,露出门外的青石板路,路上有个白影一闪而过。
衣摆飘得像云,发梢沾着雨珠,像极了苏凝儿常穿的那件素色布裙。
“举人老爷看花眼啦!”小厮阿福扶着他往洞房走,酒气喷在他耳边,“今晚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少夫人还在新房等着挑盖头呢!”陈齐揉了揉眼再看,月洞门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落红,落在青石板上,被往来的宾客踩得稀烂,红得像血。
他晃了晃头,觉得是自己喝多了。苏凝儿远在百里之外的乡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性子软,连镇上的集市都很少去,更别说这规矩森严的柳府了。可那白影的模样总在他脑子里转,尤其是那飘起的衣摆,和他离开乡下时,苏凝儿站在老槐树下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洞房里的红烛烧得正旺,烛火跳动着,把满室的红映照得有些诡异。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淌,凝固在台面上,像一条条红色的虫子。陈齐捏着秤杆的手竟有些抖——这杆秤是柳老爷特意找来的,红木杆上嵌着黄铜星,说是能“秤出富贵”,可他总觉得,这秤杆沉得像灌了铅。
挑开盖头的那一刻,柳蓉的脸露出来。眉如远山,唇似胭脂,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瓷器,确是个美人。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好看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还带着几分骄纵的尖。“相公怎的才来?”她的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齐的袖口,“让我好等。”
陈齐忙赔不是,目光却落在柳蓉的发间——她插着金步摇,珠钗上的宝石闪着光,比苏凝儿那支唯一的银簪子亮多了。可他忽然想起苏凝儿的声音,带着乡下女子的脆声,喊他“齐哥”时,尾音会轻轻翘一下,像羽毛拂过心尖,比柳蓉的蜜语甜得真实。
柳蓉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相公在想什么?”陈齐回过神,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喝多了,有些头晕。”他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柳蓉,酒液在杯中晃着,映出他模糊的脸,脸上竟没什么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