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河风裹着红薯香

民国三十一年的秋,黄河边的风裹着泥沙,刮得滩涂上的芦苇秆“呜呜”响。十二岁的老根蹲在河沿上,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捞沙的木船——爹就在那艘船上,说好今天捞够一筐沙,就带他去镇上买糖人。

红薯是娘早上塞给他的,外皮烤得焦黑,咬一口烫得直哈气,却甜得能渗进骨头里。老根舍不得多吃,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剩下的用破布包好,揣进怀里——他想等爹回来,分一半给爹。

太阳偏西时,滩涂上的人渐渐散去,只有那艘木船还在河中央晃悠。老根急了,沿着河沿跑,边跑边喊“爹”,声音被风撕得粉碎。直到天擦黑,木船才慢悠悠靠岸,撑船的王大爷跳下来,脸色沉得像滩涂的泥:“根儿,你爹……没了。”

老根手里的红薯“啪”地掉在地上,滚进泥里。他冲过去抓着王大爷的胳膊,指甲嵌进对方的袖子:“我爹呢?你骗我!我爹说要给我买糖人!”王大爷别过脸,声音发哑:“下午起了大风,船翻了,你爹……没捞上来。”

那天晚上,娘坐在炕沿上,一夜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搓着爹那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老根缩在炕角,怀里还揣着那包沾了泥的红薯,闻着红薯的焦香,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衣襟都打湿了。

三天后,村里的人帮着在河边立了个空坟,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娘拉着老根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从包袱里掏出半袋红薯干:“根儿,娘带你去镇上,找个活干,咱娘俩得活下去。”

去镇上的路有二十多里,娘背着包袱,牵着老根的手,走了整整一天。路上,娘把红薯干掰成小块,一点点喂给老根,自己却一口没吃。老根问娘饿不饿,娘笑着说:“娘不饿,你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

到镇上时,天已经黑了,娘带着老根蹲在饭馆后门,看着里面透出的灯光,咽了咽口水。饭馆的掌柜出来倒垃圾,看见他们,皱着眉骂:“哪来的要饭的,滚远点!”娘赶紧拉着老根站起来,陪着笑说:“掌柜的,求您行行好,给孩子口饭吃,我能干活,洗碗、烧火都行!”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娘一眼,又看了看瘦小的老根,撇了撇嘴:“行吧,正好缺个烧火的,你跟我来,这孩子……也留下吧,帮着刷碗。”

老根跟着掌柜进了饭馆后厨,一股饭菜香扑面而来。后厨又小又挤,灶台旁堆着劈好的柴,地上满是油污。掌柜指着灶台旁的小角落:“你就睡这,每天天不亮起来劈柴、烧火,要是敢偷懒,就滚蛋!”

那天晚上,老根躺在柴堆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饭馆里的喧闹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娘睡在隔壁的杂物间,隔着墙,他能听见娘轻轻的咳嗽声。他摸了摸怀里的破布包,里面的红薯早就凉透了,却还带着一丝焦香——那是爹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掌柜的就拿着鸡毛掸子敲柴堆:“起来起来!还睡!柴都没劈够,想挨揍是不是?”老根赶紧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拿起斧头劈柴。斧头比他的胳膊还粗,他咬着牙,一下一下地劈,手很快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来,染红了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