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葬礼上的冷漠
我爹王能死了,在我爹王能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不仅如此,看着躺在薄皮棺材里,那张因为百岁高龄而干瘪得不似人样的脸,我心里甚至涌起一股隐秘的、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轻松。
就像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我一个。
我那位守寡多年的嫂子张慧,跪在棺材的另一头,烧纸的动作快得像是在赶什么任务。她的眼睛红肿,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被劣质纸钱燃烧的浓烟熏的。每当火苗舔舐到她那双粗糙的手,她就猛地一缩,嘴里念念有词,与其说是在哭丧,不如说是在咒骂。
村里人远远地站着,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你看李霞,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老头子白养她了。”
“可不是嘛,当年王能把她过继给自家妹子,也是为了让她有个好前程,不然早些年谁家养得起那么多孩子。她倒好,老头子老太太病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回来看过。”
“还有那个张慧,男人死了,公公死了,你看她那样子,像是死了主心骨吗?我看是巴不得老头子早点死,好分家产呢。”
“王能家也真是邪门,两口子活到一百多岁,儿孙却死绝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过继出去的女儿和一个守寡的儿媳。”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但我已经习惯了。从我记事起,我就是村里人眼中的“不孝女”,冷漠、无情,连亲生父母的死活都不管。
他们不知道,不是我不想管,是不敢。
我爹王能,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他不仅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活到了一百零一岁,年轻时还是县政府的会计,风光无限。我娘唐丽,也活到了九十八岁。他们是村里人人羡慕的“福寿双全”的老两口。
可这份“福寿”,是用我那些哥哥姐姐、侄子侄女的命换来的。
道士说,这不叫长寿,这叫“借命”。
而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借”走命的人。
王能死得很突然。
前一天他还拄着拐杖在院子里骂鸡,第二天早上,张慧去送饭,就发现他身体已经凉透了。
对于一个一百零一岁的老人来说,这算喜丧。
但我和张慧的反应,却把这场喜丧办得像是一场急于收场的闹剧。
按照村里的规矩,老人下葬要挑黄道吉日,尤其是王能这样有名望的长寿老人,怎么也得停灵七天,请最好的道士班子连做三天三夜的大道场,风风光光地送上山。
三年前我娘唐丽去世时,就是我爹王能一手操办的。那场面,十里八乡都来看热闹,都说唐丽有福气,生前享福,死后风光。
那时,跪在灵堂上的我,看着悲痛欲绝的父亲,看着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都在可怜我爹,老年丧妻,儿孙死绝,只剩我一个靠不住的女儿。
可我却从我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是的,满足。就像一个饥饿的人,终于饱餐了一顿。
现在,轮到王能了。
张慧和我,两个被外人视作仇敌,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的女人,却在此事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尽快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