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光移开,黑暗重新合拢。那老仆似乎被惊动,动作一僵,立刻如受惊的老鼠般缩回手,敏捷地退了出去,房门被无声地带上。
直到那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缓缓松开紧握匕首、已然发白的手指,后背的里衣一片冰凉。危机暂时解除,但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升起。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浊凶险。
黑暗里,我无声地靠近书案,指尖抚过冰冷的锦匣。雀舌楠木的幽香丝丝缕缕,渗入鼻腔。快了。陆明远,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接下来三日,我如同最温顺的匠奴,小心谨慎地「伺候」着那幅画。每一次为它清灰,每一次调整室内的温湿,每一次在陆明远审视的目光下,用最轻柔的动作抚平那根本不存在的微小卷翘。我的动作精准、细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全部心神灌注在这方寸绢素之上。
陆明远每日必来书房,有时独自赏玩,有时带些附庸风雅的宾客。他心情似乎极好,捻着修剪整齐的短须,对着画作指点江山,言语间满是得意与炫耀。而我,永远是那个垂手侍立在一旁、沉默寡言的修复匠。
「沈师傅,」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陆明远啜着香茗,目光在画上流连,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赞许,「你这几日,倒是用心。」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大人厚爱,小人不敢懈怠。」我微微躬身,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恭谨。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试探,「听闻你技艺承自前朝沈修远?那位……可惜了。」他刻意拖长了音调,目光如针,锐利地刺向我低垂的脸。
来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沉痛与茫然,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回大人,小人……确曾蒙沈师指点过些许皮毛。只是……沈师当年之事,小人身份低微,实不知内情。」言罢,头垂得更低,仿佛不堪提及旧事。
陆明远盯着我看了片刻,似乎想从我卑微的姿态里挖出什么破绽。书房里一时静默,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撕扯着紧绷的空气。最终,他眼中的审视淡去,化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与自得。他大概觉得,一个卑贱的匠人,不过是他掌中蝼蚁,翻不起浪。
「不知便好。」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重新将目光投向画作,指尖习惯性地、带着占有欲地抚过那苍劲的松枝,「有些旧事,忘了干净。下去吧。」
「是。」我应声,倒退着离开书房。
就在我转身,即将跨过门槛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陆明远正俯身凑近画卷,似乎想看得更仔细些。阳光的角度恰好落在他刚才反复摩挲的那片松树虬枝之上!就在那墨色浓郁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痕迹,如同沉睡的毒蛇被光线惊醒,骤然显现了一瞬!
那痕迹,细如蚊足,蜿蜒扭曲,赫然是几个字的雏形!正是父亲留下的、被药水催化的罪证开始浮现!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跳出喉咙!时机到了!但陆明远也看见了!他身体明显一僵,凑近画卷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我强压下立刻回身的冲动,脚步毫不停顿,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回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廊柱,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毒箭离弦前致命的亢奋。陆明远看到了!他必定看到了那抹他必定看到了那抹诡异的红痕!以他多疑如鬼的性子,绝不会当它是普通的颜料晕染或虫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