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灶间的烟更浓了,呛得我咳嗽。妈妈还在哼着老调子,手里的锅铲翻搅着,粥香混着油烟味,糊在鼻尖上,黏得人难受。前厅的电视声,从门缝里钻进来,听得我心里闷闷的。我盯着妈妈围裙上那块油斑那是早上杀鱼时溅上的,她自己没瞧见,还在絮絮叨叨:“等下把红鲟粥端出去,阿强得多吃点,补身子。”

菜端得差不多时,前厅的瓷盘已空了大半。我和妈妈端着清蒸鱼与炸物出来,那鱼眼白鼓鼓地凸着,海腥气裹着热气,在灯影里飘得满室都是。爷爷夹了鱼腹肉,咂着嘴叹:“鲜!这才是咱闽南的魂。”我下意识皱了眉,那股子腥气直钻鼻腔,奶奶立刻笑了,皱纹里都堆着嫌弃:“哪有闽南人怕鱼的,不识味。”

盘角还剩块烧鹅,皮烤得油亮金红,是我从在厨房时就盼着的。指尖刚碰到筷子,弟弟突然拍着桌子哭叫:“鹅肉肉!要吃!”奶奶忙哄:“给阿强!咱阿强是根,得补!”妈妈的筷子比风快,一下就把烧鹅夹进弟弟碗里“阿强长身体,该多吃,做姐姐的多让让弟弟。”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她的眼睛却黏在爸爸身上,嘴角勾着小心翼翼的笑。

二妈却放下了银筷。她纤细的手指捏着公筷,嫌恶地把那块烧鹅丢回盘里:“大人的筷子多脏,给阿强夹菜要用公筷。”说完,她下巴朝我抬了抬,:“哝,给你吧,别糟践了。”

“姐—吃—肉肉—脏”阿强学着二妈的样子。

我一眼就看穿了她是故意的。故意在妈妈讨好爸爸时拆台,故意用这种轻蔑的姿态施舍我,故意提醒我,连块烧鹅都要看她的脸色。我恨她,恨她穿得光鲜占了爸爸的眼,恨她生了弟弟抢了妈妈的注意力,恨她把这家里的日子搅得黏糊糊,自己却活得像朵花。

想着想着那些藏在恨里的事也冒了出来我发烧时妈妈忙着给弟弟做鞋,是她摸黑去镇上买退烧药,手心的温度比妈妈的暖;我被隔壁小孩欺负,爸爸说“女孩子别惹事”,是她叉着腰骂回去,声音亮得像炮仗。她待我,其实比爸妈上心。可我偏不承认,宁愿把对爸妈的怨、对这个家的寒,都堆在她身上恨她这个外人,总比承认自己被亲生父母冷落,要容易些。

二妈又催:“怎么不吃?嫌脏?”我猛地夹起那块烧鹅,塞进嘴里。皮不酥了,肉也凉了,不是在厨房时想象的味道,肉堵在喉咙里吞下去时好像又堵在了心里。眼泪从眼角滑落,掉在了饭里。“大过年的都不安生,哭哭哭来年代福气都被你哭掉了。”奶奶的声音像尖刺深深地扎在了我的耳朵里

开春的风还带着海的凉,吹得头发粘在脸上。我老远就看见阿玲她扎着我们常一起编的麻花辫,却站在巷口那棵老榕树下,和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说话。那男人比我们大好多,手指夹着烟,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阿玲的脸就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场景太熟悉了就像爸爸和二妈站在老屋的天井里,男人的手搭在女人的肩上,眼里的光,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算计。

“阿玲!”我冲过去,拽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那男人瞥了我一眼,嘴角勾着笑,转身走了,烟味还飘在风里,呛得我喉咙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