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缸放在脚边，里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白尸骸。新的烟灰无声落下，覆盖上去。
他脑子里没想那场荒谬的聚会。没想那张蓝紫色调的照片。也没想岑霏此刻在那间卧室里可能的辗转反侧和胃痛。
那些东西，像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油膜裹住，沉在意识的最底层，引不起任何波澜。
他想的是一些更具体、更坚硬的东西。像在组装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必须严丝合缝。
林薇。照片的发送者。岑霏所谓最好的朋友。她在“宏晟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中级审计师。她丈夫，冯建，在市财政局预算科，一个小科员，位置不高，但经手的数据敏感。冯建有个毛病，跟林薇一样，喜欢玩点刺激的。区别在于，林薇玩别人，冯建玩钱。不是大贪，但手脚不干净。去年单位内部审计，有个小窟窿差点露馅，是林薇通过事务所的关系，私下找人帮他抹平的。这事很隐秘，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
桓恺恰好是其中之一。林薇有一次喝多了，在岑霏面前口无遮拦地炫耀过自己“帮老公擦屁股”的本事，而当时，桓恺就在厨房倒水。隔音不算好。他记性更好。
指尖的烟燃到尽头，灼热的痛感传来。他面无表情地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用力捻了捻，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像捻碎某个昆虫的甲壳。
下一个。程嘉玮。照片里那个男人。博世医疗的耗材代理。那张脸在桓恺脑子里很清晰，带着那种惯常在风月场上混迹的、自以为是的男人特有的油腻感。这种靠油滑吃饭的药代，手底下没有干净的。回扣是公开的秘密。桓恺白天查了公开的招标信息，发现程嘉玮代理的几款高值耗材，中标价高得离谱，和邻省同期采购价差距巨大。他翻出去年一次流标的记录，那次中标的正是程嘉玮的对头公司，但最后却因“资质不符”被废标，改由程嘉玮接手。中标公告下面，有几条很短的评论，很快被删了，但桓恺在缓存里看到了截图，有人匿名提到“姓程的喂饱了上面的狗”。
线索很碎，但指向同一个方向。
烟灰缸里又堆起一座新的小山。
下一个是谁？罗翊峰。聚会上起哄声最大的那个男人。照片背景里，他咧着嘴，举着手机，大概也在拍。他是“磐石”健身房的明星教练，块头很大，嗓门也大。仗着那张脸和身材，私生活一塌糊涂。健身房女学员是他主要猎物。有人被他搞大了肚子，闹过，最后私了赔了钱。健身房老板压了下来。还有传言，他偷拍过学员换衣服的视频。没证据，但传得有鼻子有眼。这种靠形象吃饭的人，最怕的就是形象崩塌。
桓恺的眼神在黑暗中冷得像淬了冰。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的脸。他点开一个本地生活论坛的APP，输入“磐石健身房”、“罗翊峰”关键词。一些零星的抱怨帖跳出来，大多是关于课程推销骚扰或者态度不好的。他很有耐心地往下翻。
终于，在很靠后的位置，一个没有标题、只发了一个句号的主楼。点进去，回复只有一条，时间是一年多前：
“晚上看到罗教练和那个新来的前台妹子一起走的，车停在新华路那个七天酒店后面巷子了。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