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眼，目光掠过我妈那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发红的脸颊，掠过我哥那带着几分炫耀和期待的神情，最后，落在那锅依旧冒着可疑热气的汤上。
汤面上，几点诡异的紫色斑点，随着翻滚的热气，若隐若现。
上辈子，就是喝下这汤后不到半个时辰，全家开始上吐下泻，腹痛如绞，嘴角抽搐着吐白沫。虽然最后都救回来了，但也去了半条命，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而我，因为瘫痪在床，一口没喝，反倒躲过一劫，却也成了他们迁怒的对象——“丧门星！要不是你倒了霉运，我们怎么会中毒！”
呵。
这一次，我不会再倒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脸上挤出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妈，这菇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菇子。”我拿起勺子，小心地避开那些颜色最鲜艳的部分，给我哥盛了满满一大碗，汤水晃荡，几乎要溢出来。“哥，你多吃点，妈说得对，城里人可没这口福。”
李建军受用地接过碗，吹了吹气，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大半碗，咂咂嘴：“香！真他娘的香！妹子，你也喝！”
王桂芬见儿子喜欢，脸上笑开了花，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我爸李老蔫盛上。李老蔫是个闷葫芦，只知道埋头干活，此刻也默不作声地端起碗喝起来。
轮到我了。我看着递到面前的汤碗，那甜腻的气味直冲鼻腔。我捂着肚子，微微蹙眉：“妈，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下午喝凉水闹的，这么好的东西，别让我给糟蹋了，我先缓会儿再喝。”
王桂芬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见儿子和丈夫都吃得香甜，也懒得再多管我，只嘟囔了一句：“穷命！享不了福！”便不再理会。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寥寥几颗米粒，眼角的余光，却像最冷静的猎手，紧紧锁定着桌边那三个正在大快朵颐的亲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蟋蟀开始聒噪地鸣叫。
最先发作的是李建军。他正吹嘘着明天还要上山多采些，拿去镇上卖钱，忽然脸色一变，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汤汁四溅。他捂住肚子，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哎呦……肚子……肚子疼死我了……”
紧接着是王桂芬，她刚想站起来去看看儿子，却猛地弯腰干呕起来，脸色煞白，手指痉挛地抓着桌沿。
李老蔫也没能幸免，他闷哼一声，从凳子上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抽搐。
刚才还弥漫着“山珍”香气的堂屋，顷刻间被痛苦的呻吟、呕吐物酸腐的气味所笼罩。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碗碟碎了一地。
“毒……毒菇……”王桂芬瘫在地上，嘴角挂着白沫，眼神惊恐地望向那口铝锅，终于反应了过来。
李建军已经疼得满地打滚，声音凄厉：“救命……妈……救我……”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慢慢地喝着。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浇熄了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不该有的柔软。
我走到门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屋里的地狱景象。
王桂芬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了我。她的眼神里先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淬毒般的怨恨：“死丫头……你……你早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