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锅鲜艳的彩菇汤热气腾腾摆上桌,我妈满脸得意:“城里人千金难买的山珍!”

我盯着汤里浮动的诡异紫色斑点,想起上辈子喝下后全家呕吐抽搐的惨状。

“妈,这菇真漂亮,”我笑着给我哥盛了第三碗,“哥多吃点,城里人可没这口福。”

当晚他们抱着肚子打滚时,我攥紧了兜里卖彩菇换的车票。

这次我要亲眼看着,所谓“金贵山珍”怎样成为他们攀附城里的催命符——

---

八十年代的日头,落得好像也比后来慢些,带着一种昏黄的、黏稠的光,懒洋洋地扒在低矮的土坯房檐上。空气里浮动着柴火垛子沤出来的味儿,混着一点劣质烟卷的辛辣,还有晚饭时分各户人家灶间飘出的、寡淡的饭菜气息。穷,是刻在骨头里的,家家户户都差不多,碗里能多见点油花,就是好日子了。

我家堂屋,那张油漆剥落、露出木头原色的八仙桌上,正中摆着一口铝锅,热气袅袅地升腾,带着一股异样的甜香。锅里的汤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说不上来的颜色,浮沉着红的、黄的、紫的菌菇,有的伞盖圆润,有的形状扭曲,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

我妈王桂芬,围着那条洗得发白、还沾着几点油星的围裙,双手在身前搓了搓,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她瞟了一眼那锅汤,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要叫左邻右舍都听见:“瞧瞧!瞧瞧你哥多有本事!这彩菇,听老辈人说,是山里的精怪,寻常人见都见不着!城里人?哼,城里人拿着钱都买不到这等山珍!”

我哥李建军就坐在我对面,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他今天从山上下来时,那筐子里的彩菇确实引人注目,鲜艳得扎眼。

我的手指,在桌子底下,冰凉一片。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嫩肉里,那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寒意和……恐惧。

不是梦。

那彻骨的疼痛,左耳嗡鸣后万籁俱寂的死寂,还有腰间那一记猛踹,骨头碎裂的脆响,以及最后,意识涣散时,那冰凉的泥土气息和我妈数着那几张皱巴巴票子时满足的叹息……都不是梦。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命运的傍晚,这锅彩菇汤刚刚端上桌的时刻。

上辈子,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跳起来尖叫着说这菇有毒,不能吃,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把那锅汤掀翻。结果呢?我妈王桂芬的一记耳光,又快又狠,直接把我抽得耳朵里灌满了蜂鸣,世界从此缺了一半声音。我哥李建军,那个我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的人,更是嫌我碍事,一脚踹在我腰眼上,剧痛之后,下身再无知觉。

瘫了的孩子,养着就是浪费粮食。长大了,也嫁不出去,换不来彩礼。他们最后的“仁慈”,就是把我打死,尸体卖给邻村死了傻儿子的人家,配了阴婚。我那条年轻轻就断送了的命,换来的钱,给我哥买了条黄澄澄的大金链子,他戴着在村里晃悠,人人羡慕李家儿子有出息。

“死丫头,发什么愣!”王桂芬的呵斥声打断我的回忆,她不满地瞪着我,“还不快给你哥盛汤?你哥累了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