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刚怀你的时候,我还是鄱阳湖边的‘第一扎纸匠’呢。” 爹抽了口旱烟,烟杆在炕沿上磕了两下,烟灰簌簌掉,声音哑得跟被砂纸磨过似的,听着都费劲,“那时候咱家不穷,你娘天天给我端红糖水,坐在旁边看我扎纸人。我扎的纸人,眼睛是用朱砂混鱼胶画的,立在灵前,有风过的时候,眼珠子跟活的似的,能瞅着人。”
变故是从赌钱开始的。镇上粮商拉着爹去赌,说 “赢了够你闺女满月酒钱,多好的事”。爹那时候年轻,又想着给未出生的阿禾多攒点,脑子一热就去了。没成想,连输三夜,最后一把把家里的伞棚都押上了,还是输 —— 整整五十两银子,粮商急了,带了人来拆门,爹走投无路,被他们半夜扔进了鄱阳湖。
“湖水冷得像冰碴子,我在水里扑腾,心里就想着你娘还怀着你,我不能死。” 爹抹了把脸,眼泪掉在油灯里,“滋” 的一声,“就在我快沉下去的时候,脚底下突然被啥东西托住了。水面‘哗啦’一声,浮上来个黑影 —— 是黑鲢师爷。那东西长着黑鲢鱼的头,却有个人身子,皮肤滑溜溜的,泛着青灰色,嘴角两边的鳃一张一合,牙缝里还卡着个金元宝,亮得晃眼。”
黑鲢师爷开口说话,声音像水泡破了似的,又闷又哑:“想活不?我替你平账,就借你将来闺女的‘水命’二十年,划算不?” 爹趴在水面上,呛得眼泪直流,瞅着黑鲢师爷手里的契约 —— 那纸是用湖水做的,软乎乎的,上面的字却清清楚楚:“借命人:张老根,借女张阿禾水命二十年,抵五十两银债,到期由龙宫迎娶,不得反悔。”
“我那时候昏了头,就想着先活下来再说,点头应了。” 爹的声音更低了,头也耷拉下来,“黑鲢师爷给了我块尖利的湖石,我咬着牙,用石头划破舌尖,把血滴在契约上,又抓了把湖泥,混着血摁在末尾的蛟鳞印上。”
就在爹要把契约递回去的时候,突然瞅见契约的水纹里,慢慢显出你娘的脸 —— 娘还穿着我给她做的蓝布袄,坐在咱家炕沿上,手里缝着个荷包,就是你贴身藏的那个!可没一会儿,浪就从娘的脸边涌过来,一点点把脸冲花,最后只剩片模糊的水痕。
“我当时就慌了,想撕了契约,可黑鲢师爷一把抢过去,笑着说‘二十年,到时候我来接人’。” 爹捶了下炕沿,声音发颤,“我被渔民救上岸后,不敢跟你娘说签契的事,只说自己掉湖里被救了。可你娘好像知道啥,从那天起,天天在伞棚里画伞,画的都是些穿铠甲的人,还教你‘辣气冲阴’,教你用舌尖血…… 现在想起来,她早有准备啊。”
阿禾听到这儿,手攥着荷包,指节都捏白了,突然想起黄纸上的话,心里像被啥揪着疼:“爹,娘是不是早知道黑鲢师爷会来?是不是早知道我要去龙宫?”
爹愣了愣,重重点头,眼泪又下来了:“你娘走的前一天,拉着我的手说‘老根,将来阿禾要是遇着危险,你别拦着,她比你我都强’。那时候我不懂,还骂她瞎琢磨,现在才明白,你娘早为你铺好路了。”
油灯 “噼啪” 响了声,火星溅出来,阿禾把荷包攥得更紧,心里暗暗说:娘铺的路,我一定走好;娘没完成的事,我一定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