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开始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的时候,他离崩溃也就不远了。
陈夫子见我没反应,以为我已经被他说服,或者吓得不敢再开口了。他更加得意,开始了他的个人秀。
他负着手,在画前踱步,对着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引经据典地大说特说。
“你们看这棵松树,用笔苍劲,深得‘篆籀之法’,这与《历代名画记》中对画圣笔法的描述,完全吻合!”
“再看这块山石的苔点,大小错落,看似随意,实则暗含章法,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之!”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乱飞。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人群的另一侧响了起来。
“陈夫字……晚生……晚生有一事不明。”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的年轻人。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但神情有些局促,一看就是那种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我认得他,叫李寻。是个很有才气的穷书生,可惜没什么门路,一直郁郁不得志。
陈夫子被打断了高谈阔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有何不明?”
李寻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指着画卷的一个角落,说道:“夫子请看,这画的落款处,所用的印泥……颜色似乎过于鲜艳了。晚生曾在古籍上读到,前朝所用的印泥,多取自天然朱砂,经百年岁月,色泽会变得沉厚暗哑。而此印的红色……鲜亮如新,倒像是……倒像是我们现在市面上常用的那种加了桐油的新印泥。”
轰!
如果说我刚才的疑问只是在鱼塘里扔了颗石子,那么李寻这番话,就等于扔了颗炸雷。
衣带的样式,还可以用“艺术创作”或者“后人修补”来强行解释。
但这印泥的颜色,是物理性质,是时间留下的铁证!
新的,就是新的!旧的,就是旧的!这东西做不了假!
陈夫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刚才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吹嘘画的本身,完全忽略了这种最基础、最致命的鉴定常识。
王员外的胖脸,已经不是青色了,而是死灰色。他瞪着那方鲜红的印章,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低下头,用袖子掩住嘴,不然我真的会笑出声来。
老先生,你卖力地化妆,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权威。
可你没想到,你脸上的粉,自己掉了。
6
李寻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夫子的脸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方小小的、红得刺眼的印章上。
刚才还觉得这画“气韵磅礴”的人,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红色透着一股廉价的俗气。
李寻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王员外和陈夫子那能杀人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今天能来,是托了一个朋友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拿到请柬,本想来结交些名士,为自己的前途铺路。结果一时嘴快,把最大的两个腕儿给得罪了。
我有点同情他。这小伙子是个技术宅,有真才实学,但情商基本为零。
不过,他这一记神助攻,算是彻底把陈夫子的退路给堵死了。
陈夫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懂什么!此乃……此乃‘秘制印泥’!是画圣他老人家独家秘方所制,千年不褪色!你一个黄口小儿,孤陋寡闻,也敢在此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