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借口,找得连他自己都没底气。

“千年不褪色”的印泥?你当这是仙丹吗?

李寻被他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囁嚅着不敢再说话。

我一看,不行,不能让我的“弱鸡”队友就这么被秒了。他要是缩回去,火力就又得集中到我身上。

于是,我又一次从角落里,幽幽地开了口。

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天真和好奇。

“‘秘制印泥’?哇,好厉害!”我拍了拍手,一脸崇拜地看着陈夫子,“夫子真是博学。盼之只知道,我爷爷的书房里,也藏着一方据说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印泥。不过那方印泥的颜色,就很暗沉,跟我家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皮差不多。爷爷说,那是朱砂里的砂性,被岁月磨掉了,所以才显得厚重。原来还有千年不褪色的印泥,真是长见识了。”

我这番话,明着是在夸陈夫子,实际上是把刀子又递进去了三分。

我抬出了我爷爷。

顾老先生的名头,在京城书画圈,那就是金字招牌。我说我爷爷的收藏如何如何,我爷爷说如何如何,比李寻这个穷书生的话,分量重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我还用了一个非常生活化的比喻,“老枣树的皮”,通俗易懂,画面感极强。在场的人,就算不懂什么叫“砂性”,也能瞬间明白新旧印泥的颜色差别。

最狠的是,我全程都保持着一副“我是好学的乖宝宝”的无辜模样。我说的一切,都是在“请教”,是在表达我的“惊讶”,没有一个字是在质疑。

陈夫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下面还被人不停地添柴。

他想发火,却找不到对象。对我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发火?他还要不要名士的脸皮了?

王员外已经彻底慌了神。他看看陈夫子,又看看那幅画,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他虽然不懂画,但他懂人心。他看得出来,在场的人,已经没人信这画是真的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办雅集,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气氛中,又有人开口了。

“顾姑娘和李公子说的,确实有道理。”说话的是一个锦衣中年人,我认得他,是城南开绸缎庄的钱老板,也算是个小收藏家,平时就喜欢研究这些。

他一开口,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是啊,这印泥的颜色,确实太扎眼了。”

“还有这纸……你们闻闻,是不是有股桐油味?我听说,有些做旧的假画,就会用桐油来熏,让纸色变黄。”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刚才离得远没闻到。”

怀疑一旦开始,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刚才还对这幅画赞不绝口的人,现在一个个都化身成了福尔摩斯。他们围着画,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有人说画上山石的苔点,打得太均匀,像是算好距离印上去的,毫无天然之趣。

有人说画上小桥的结构,不符合前朝的建筑风格。

还有人说,题跋的字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其中几个字的笔锋,还是露了怯,不够舒展。

墙倒众人推。

之前那些被陈夫子唬住的怨气,现在全都加倍奉还了。

陈夫子站在那里,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质疑声包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今天,算是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