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王员外和陈夫子连连躬身,惶恐不安地说:“员外莫怪,夫子莫怪,盼之胡言乱语,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是罪过。”
我演得太逼真了。一个不谙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又有点书呆子气的小姑娘形象,活灵活现。
王员外和陈夫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4
我那句看似无心的嘀咕,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鱼塘。
一开始,只是泛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但很快,涟漪就变成了波浪。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王员外,也不是陈夫子,而是周围那些宾客。
他们刚才之所以跟着吹捧,一半是碍于王员外的面子,一半是被陈夫子的名头和那些听不懂的术语唬住了。很多人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觉得跟着大家喊“好”准没错。
现在,我这个“顾大家之后”,用一个最简单、最直白,甚至有点可笑的理由,提出了一个谁都能听懂的疑问。
——前朝的画上,为什么会出现本朝才有的东西?
这个问题太致命了。
就像你在一张秦朝的地图上,赫然看到了一个名叫“北京”的城市。
你不需要懂什么地图测绘技术,也不需要懂什么历史地理,你只需要有小学水平的常识,就知道这张图肯定有问题。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我这个“说错话”的小姑娘身上,重新聚焦到了那幅《春山雅士图》上。
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崇拜和敬畏,而是带上了审视和怀疑。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对啊,顾姑娘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我眼神不好,你们谁去看看,那衣带到底是什么结?”
“这……《舆服志》和《风物考》都是正史,应该不会记错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
王员外的胖脸,开始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求助似的看向陈夫子。
陈夫子的情况比他更糟。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捻着胡须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搭建的舞台,会被一个小姑娘用这种方式,捅出一个窟窿。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细节。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不注重细节的人。他鉴画,靠的是背书,是气势,是把简单的东西往复杂了说。他最怕的,就是别人用最简单的逻辑来问他。
他现在必须说点什么,来挽回局面。
“咳咳!”陈夫子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试图重新掌控话语权。
他板起脸,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对我说道:“顾姑娘,你还年轻,读书多是好事,但不能读死书啊。所谓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画圣作画,难道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想象和创造吗?或许,画圣他老人家,就是这简化衣带系法的创始人呢?这叫‘神来之笔’,懂吗?”
这话说得,简直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把一个穿越时空的错误,硬生生说成是“艺术创造”和“神来之笔”。
要是脸皮薄一点的人,估计已经被他这番话给镇住了。
但我不是。我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老东西,开始耍流氓了啊。
我没有反驳,反而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夫子教训的是,是盼之愚钝了。原来是神来之笔,我就说嘛,画圣怎么会画错呢。盼之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