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娟顾不上她,拉着我直奔书房。

书房的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李耀宗面朝下倒在书桌和书架之间的空地上,穿着他常穿的那件藏青色夹克。后脑勺上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洇透了花白头发,在地板上漫开黏腻的一滩。空气里一股铁锈似的腥气,混着书墨的味道,令人作呕。

一方沉实的端砚摔碎在旁边,裂成几瓣,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和那滩血混在一处,乌糟糟的。

李娟在我身后发出压抑的抽泣,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我定了定神,放下药箱,走上前蹲下身。手指探向他颈侧,皮肤还带着点余温,但触手一片死寂,毫无脉动。我轻轻翻开他的眼皮,瞳孔已经散大,失了神采,像蒙了层灰的玻璃珠。

行医四十多年,生死见得多了。脉息全无,瞳散光灭,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我收回手,在长衫下摆擦了擦,慢慢站起身。

「秦伯……」李娟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我爸他……还有没有……」

我沉重地摇了摇头。

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软倒在地,发出一种类似受伤小兽的哀鸣,尖锐又绝望。

外面的赵凤芝仿佛被这哭声惊醒,踉跄着扑到书房门口。她看见地上的丈夫,又看见崩溃的女儿,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目光又变得空洞起来。

雨点敲打着书房的玻璃窗,啪嗒,啪嗒,和着李娟的哭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第一个闻讯赶来的邻居探头探脑地朝里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惧,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压不住的窃窃好奇。塘镇的天,要变了。

我看着地上已然僵冷的李耀宗,看着痛哭流涕的李娟,看着魂不守舍的赵凤芝,又看向门外渐渐聚拢的人影。一股极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腾,说不清是悲悯,是唏嘘,还是别的什么。最终,所有这些都沉淀下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走过去,扶起瘫软的李娟,又去搀赵凤芝。

「凤芝妹子,节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痛而稳妥,一如既往,是塘镇人最熟悉的那个秦伯,「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还得顾着活人。」

2

药煎到第三遍,药味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出了。我守着那只小小的砂锅,看炉火把锅底舔得发黑。守仁堂里静得能听见药汁滚动的咕嘟声,还有雨水顺着瓦沟流下的滴答声。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闷响,然后是车门开合的动静。脚步声踏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停在了我的铺子门口。

来人是个生面孔,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件半旧的黑夹克,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他个子不高,但站得稳,眼神扫过药铺里的陈设,最后落在我身上。

「秦守仁老先生?」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我放下蒲扇,点了点头。「是我。您是……」

他从怀里掏出证件,递到我面前。「县局刑警队的,马卫国。李耀宗的案子,由我负责。」

「马警官。」我擦了擦手,「屋里坐吧。外面雨气重。」

他迈进门坎,目光在药柜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停留片刻。「打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