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楼下是一片不算大的草坪,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小姑娘举着一团蒲公英,跑得飞快,白色的绒毛被风一吹,像无数个小伞兵,晃晃悠悠地往天上飘,散落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蒲公英飞得可真远啊。”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还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女生似乎愣了一下,才缓缓转过头来。
路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的眼睛很亮,不是那种张扬的亮,而是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清透又沉静,只是脸色过分苍白,衬得那双眼睛越发幽深。听到他的话,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是啊,它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扎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意外地好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嗯,你好,我叫路州。”路州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蜷着,像个递出糖果的孩子,“神州大地的那个州。”
女生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那只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掌心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握了上去。她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指尖还有几个淡淡的针孔印,是输液留下的痕迹。
“林晚。”她说,声音依旧很轻,“夜晚的晚。”
“林晚。”路州在嘴里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蹙了下,觉得这名字带着点孤单的意味,他想了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挺好的,晚上也有星星月亮呢,不比白天差。”
林晚又笑了,这次的笑意更深了些,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漫过眼底的沉静,漾出点生动的光:“你这是来看病人的?”
“嗯,我发小,刚做完阑尾炎手术。”路州朝陈阳病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呢?你也看人还是怎么了?”
林晚笑了笑,目光落回窗外那片草坪,孩子们还在追着蒲公英跑,笑声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却很鲜活。“我就住在这里。”她说得很坦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顿了顿,才补充道,“医生说,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路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几秒,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一个多月?”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了?”
林晚低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隔着宽大的病号服,能摸到一个不算明显的弧度。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嗯……胃癌,已经晚期了。”她的语气轻得像羽毛,飘在空气里,“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会越来越难熬。”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起来,刺得路州鼻子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会好起来的”“现在医学很发达”,可看着林晚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坦然,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那片刻的宁静,他所有的安慰都堵在喉咙里,显得笨拙又苍白。
他沉默了半天,看着窗外飞远的蒲公英,突然冒出一句:“那……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要不要过得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