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槐树诡影

我叫陈老三,打小在槐河村长大。我们村西头那棵老槐树,怕是比村里最老的刘老太爷岁数都大,树身得三个壮汉才能合抱,枝桠铺得比半亩地还宽。树皮皴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的纹路里,藏着几代人的故事。老人们说,那树通灵性,早年间兵荒马乱时,躲在树洞里的娃娃没被抓去当壮丁;饥荒年景,树底下总能找到些能吃的野菌子,青的红的,洗干净了煮进锅里,能救半个村子的命。

可自打我记事起,那树就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尤其是树根处那个半掩的树洞,大人们从不让娃娃靠近。我爷爷在世时,总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望着西边的槐树叹气:“那洞里住着东西,是喜是怨,说不清啊。”

我第一次撞破那“东西”,是十三岁那年夏天。

那年雨水格外多,连下了半个月,槐河涨水,黄滚滚的浪头漫过石桥,把村西头的菜地淹了大半。我家存的粮食见了底,我娘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忽然想起早年在老槐树下埋了坛咸菜,用陶土封着,要是没被水泡坏,还能救救急。

“老三,你去看看。”我娘往我兜里塞了个粗布帕子,“要是成了,就包回来;要是坏了,就赶紧回来,别在那儿多待。”她眼神里的担忧不像只担心咸菜,倒像是怕我惹上什么麻烦。

我揣着把铁锹,踩着没脚踝的泥泞往村西头走。越靠近老槐树,越觉得浑身发紧——平时热闹的树底下,今天连只麻雀都没有,只有雨水顺着枝桠往下淌,滴滴答答的,像有人在哭。空气里飘着股土腥气,还混着点说不清的甜,像是谁家的胭脂掉进了泥里。

老槐树的树根盘虬卧龙,有一截粗根拱出地面,形成个半人高的洞,洞口盖着块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滑,边缘长着层绿油油的苔藓。我蹲下身,用铁锹柄撬开石板,“吱呀”一声,石板底下的潮气扑面而来。

一股腥甜的土腥味混着点说不出的香气涌出来,不是咸菜的咸香,倒像是胭脂水粉,甜得发腻。我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记错地方了?正想转身,洞里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木头,又轻又脆,在雨声里格外清楚。

“谁在里头?”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手里的铁锹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没回应。只有雨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越来越浓,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往我鼻子里塞花。

我探头往洞里看,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洞壁湿漉漉的,沾着些碎木屑,像是被人掏过。正要缩回脖子,脚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凉丝丝的,滑溜溜的,像条蛇缠上来。

“妈呀!”我吓得一蹦三尺高,铁锹“哐当”掉在地上,泥水溅了我一裤腿。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红绣鞋从树洞里露出来半截,鞋帮沾着半片干枯的梅花瓣,像是被人精心别上去的。鞋尖绣着朵鸳鸯,针脚细密得像蜘蛛织的网,红得像血,在灰暗的雨里亮得刺眼。

那鞋码很小,看着像个姑娘穿的,缎面光滑,可鞋底干干净净,一点泥都没沾,就像刚脱下来的。我头皮发麻,后脖颈子直冒冷汗,想起村里老人说的话——几十年前,有个外乡来的唱戏姑娘,在老槐树下吊了脖子,穿的就是双红绣鞋,鞋尖上也绣着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