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灰巷的布与木

楔子

林秀芝的指尖触到那枚盘扣时,指腹先于意识记住了布料的纹路——是三十年前她在红光服装厂库房里摸到的那块真丝,藏青底,缀着细如星子的白棉线暗纹。如今布料已泛出旧时光特有的柔光,盘扣却依旧挺括,像沈明远当年递来的那把木梳,握在手里,总带着点温温的、晒过太阳的木头香。

窗外的青灰巷飘着细雨,雨丝落在沈明远亲手打的木窗棂上,溅起极轻的声响。八十岁的林秀芝坐在缝纫机前,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镜架的动作,和四十岁、六十岁时没什么两样。缝纫机旁的小几上摆着个榫卯结构的木盒,盒盖半开,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帕子角上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那是她十八岁时,绣给沈明远的定情物,后来丢了又找着,布边磨破了,他用细木片给帕子镶了圈边,说“这样能再陪你几十年”。

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孙女沈晓棠带着重孙来送点心。林秀芝听见重孙奶声奶气地喊“太奶奶”,嘴角刚弯起来,就看见沈明远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她的搪瓷杯,杯沿缺了个口,是1985年他在木器厂得的优秀奖,杯身上印的“劳动光荣”四个字,被岁月磨得淡了,却还清晰。

“别老坐着,起来走两步。”沈明远的声音比年轻时沉了些,却依旧温和,他把搪瓷杯递到她手里,指尖碰到她的手背,还是熟悉的温度,“晓棠说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豆沙糕。”

林秀芝接过杯子,低头喝了口温热的菊花茶,抬眼时看见沈明远正盯着她手里的盘扣看,眼神里的温柔,和1982年那个夏天,他在服装厂后门递给她木梳时一模一样。

有些爱情,就像青灰巷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淋过,被脚步磨过,却不会褪色,只会在时光里,长出越来越深的纹路,藏着越来越暖的故事。

第一章 1982年·木梳与布角

1982年的夏天,红光服装厂的后巷总飘着棉布的味道。林秀芝刚满十八岁,扎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用红绳系着,她蹲在巷口的水龙头旁,正给车间里的姐妹们洗工作服,肥皂水泡泡沾在她的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秀芝!有人找!”传达室的王大爷趴在窗台上喊,声音裹着夏末的热气,飘得老远。

林秀芝甩了甩手上的水,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就看见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站在传达室门口。男人很高,肩膀宽宽的,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攥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见林秀芝,耳朵先红了,局促地把报纸包往身后藏了藏,却没藏住——报纸角露出来,能看见里面的木头颜色。

“你是……沈明远?”林秀芝认出他来。上周厂里和木器厂搞联谊,她和他跳了支交谊舞,他的手很稳,托着她的腰时,没敢用力,只轻轻搭着,像怕碰坏了什么易碎品。当时他说自己是木器厂的学徒,叫沈明远,还说她的辫子好看,像他老家后山的藤蔓,软乎乎的。

沈明远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眼睛亮了亮,把身后的报纸包递过来:“我……我给你做了个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秀芝接过报纸包,指尖碰到硬邦邦的物件,拆开报纸,里面是把木梳。梳子是桃木做的,颜色是淡淡的粉,梳齿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一点毛刺,梳背中间刻着朵小小的栀子花,花瓣的纹路细细的,一看就是用小刀一点点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