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会那些议论声，只是看着二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二婶，您真的觉得，它简单吗？”
我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天真的好奇。
二婶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挺了挺胸膛，一副“我见多识广我说了算”的架势：“难道不是吗？这不就是最普通的平针绣？”
“平针绣？”我重复了一遍，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把手腕抬高了一点，让袖口离她更近一些。
“二婶，您再仔细看看。”
灯光下，那只浅青色的蝴蝶，翅膀上的银丝闪过一丝微光。
然后，我做了一个很慢的动作。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袖口，翻了过来。
里面，是袖子的内衬。
同样是月白色的缎面。
干净，平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在袖子的内衬那一面，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只蝴蝶。
“双面绣？”有人惊讶地小声说。
双面绣虽然难得，但在座的贵妇人们，也并非没见过。
二婶的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强笑着说：“原来是双面绣啊，到底是云初，手巧。不过，这双面绣也不是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我把袖子又往前递了递。
“二婶，”我的声音依旧柔和，“您再仔细看看，两面的蝴蝶，一样吗？”
二婶眯着眼凑过来看。
不止是她，坐在旁边桌的几位夫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这一看，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袖口外面的那只蝴蝶，翅膀是合拢的，姿态是静态的，安安静静的。
而翻过来，内衬上的那只蝴蝶，翅膀却是微微张开的，带着一种振翅欲飞的动态。
一只静，一只动。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丝线，却绣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这还不算完。
我继续用我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是在跟学生讲解功课一样，轻声说：
“这一面，蝴蝶的触须是向左弯的。而另一面，它的触须是向右弯的。”
“这一面，我用了七种青色丝线，由浅到深。而另一面，我用了九种，多加了两种更深的青色，来表现翅膀内侧的阴影。”
“还有，您看这翅膀上的银丝。这一面，是顺着翅膀的纹路绣的。而另一面，是横着绣的。所以在灯光下转动，它们闪烁的光芒，角度是完全不同的。”
我说一句，厅堂里的抽气声就重一分。
说到最后，整个大厅已经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我那截小小的袖口，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二婶的脸，已经从刚才的洋洋得意，变成了猪肝色。
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云菲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那身华丽的裙子，此刻看起来，反而俗气得可笑。
我看着她们，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用最温柔的声音，投下了最后一颗炸雷。
“所以啊，二婶。这不是平针绣，也不是双面绣。”
“这是前朝宫廷里，早就失传了的‘双面三异绣’。”
“一面一姿态，是为一异。”
“一面一针法，是为二异。”
“一面一光影，是为三异。”
“我花了三年，才从一本残缺的古籍里，把这门手艺琢磨出个皮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