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阿竹,他的书童。阿竹永远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哪怕跟着他去乡下查案,踩过泥地,回来后鞋上也不见半点污渍。他曾打趣阿竹是 “天选书童”,阿竹只是傻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还有他的书房,那满架的藏书,书页崭新得像是从未被翻动过,书脊上的字墨色鲜亮,却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灰味。他以为是书房潮湿,特意让下人多晒了几次,可那味道始终挥之不去。
还有科举。
他考童生试时,考题是 “学而时习之”,和他前世在史料里见过的宣德三年童生试真题一模一样。考秀才时,主考官的模样,和他论文里附的《明代考官画像》中的某个人丝毫不差。殿试那天,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模糊,只记得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和他去博物馆看的那件明宣德龙袍复刻品分毫不差。
当时他只觉得是巧合,是老天眷顾,让他这个 “过来人” 占尽先机。
可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咚 ——”
又是一声棺响,像是敲在他的魂魄上。他突然 “看见” 了棺外的景象:昏暗的灵堂里,摆着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研究生毕业服,笑得一脸青涩。父母跪在灵前,头发花白了大半,母亲手里捧着一叠纸扎,哭得浑身发抖。
那纸扎……
是一个穿着明朝官服的小人,戴着乌纱帽,腰束玉带,面容依稀是他的模样。旁边还站着个纸扎的小书童,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笔墨纸砚。不远处,放着一座纸扎的宅院,朱门黛瓦,匾额上写着 “沈府”—— 那是他在明朝的府邸。
还有一个纸扎的女子,穿着石榴红绣裙,头上插着一支玉簪,簪头的凤凰眼睛处,果然有一块焦痕。
母亲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喃喃自语:“阿秋,妈给你烧了状元服,烧了书童,烧了大房子,还有媳妇…… 你在那边别受委屈,妈知道你喜欢明朝,知道你想考科举……”
父亲蹲在一旁,默默往火里添着纸扎,火光映得他满脸泪痕:“儿子,今天是你头七,该回来了……”
头七。
七天。
林砚秋的魂魄在棺木里剧烈地颤抖。原来不是七年,是七天。原来不是穿越,是他猝死在书桌前,魂魄被执念困住,在头七这七天里,把父母烧的祭品,幻化成了一场长达七年的黄粱美梦。
他所谓的金榜题名,不过是父母烧的纸状元服;他所谓的心意相通的妻子,不过是母亲怕他孤单扎的纸人;他所谓的书香府邸,不过是父亲亲手糊的纸宅院;他所谓的忠心书童,不过是附带着的纸扎小像。
那些违和感,那些解释不通的细节,原来都是祭品本身的瑕疵 —— 纸衣没有针脚,纸簪有焦痕,纸人不会长大,纸书没有字迹。
“晚卿……” 他又一次唤她的名字,这一次,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声音,却细若游丝,消散在棺木的黑暗里。
他想起苏晚卿的笑,想起她为他温的酒,想起她在灯下为他缝补官服(其实那纸衣从来不需要缝补),想起她在牡丹园里对他说:“沈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原来那句情话,不过是他自己的执念投射在纸人身上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