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深吸口气,把针往瓣尖扎下去,金线细细地拉,针脚藏在粉线里,一点一点往前挪。绣着绣着,窗外的雨停了,巷子里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敲得慢悠悠的,像爹平日里的咳嗽。

这晚,陈绣绣到后半夜,眼都熬红了,才把最后一片花瓣的“露光”绣完。她把喜帕举到灯前看,金线在灯下闪着柔亮的光,真像花瓣上沾的露水,心里刚松口气,就听见里屋传来爹的动静——不是咳嗽,是喘得厉害,像堵着风箱。

陈绣慌了,扔了帕子冲进里屋,只见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手抓着床单,指节都泛白。“爹!爹!”她扑到床边,握住爹的手,那手冰凉。

陈秀安慢慢睁开眼,看着女儿,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气:“喜帕……绣好了?”

“好了,爹,都绣好了,您看……”陈绣要去拿喜帕,被爹拽住手腕。

“别去……听爹说,”陈秀安喘着气,眼神却亮了点,“赵府的钱……拿了先还药铺的账,再给你买两尺布,做件新衣裳……你长大了,该有件像样的衣裳……”

“我不要新衣裳,爹,您别说话,我去叫大夫!”陈绣要起身,爹却抓得更紧,咳了一声,血沫子沾在嘴角。

“不用了……爹知道自己的身子……”他喘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塞到女儿手里,“这里面是绣谱……还有我攒的几个铜板……你要好好的……把绣铺撑下去……别像爹这么没用……”

布包糙糙的,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绣谱,封面上写着“陈氏绣法”,是爹的笔迹。陈绣攥着布包,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爹的手背上。

“别哭……”陈秀安抬手,想擦女儿的眼泪,手刚抬到半空,就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像还在看女儿绣活的样子。

陈绣跪在床边,哭声压在喉咙里,不敢大声——她怕吵到爹,也怕巷子里的人听见。绣铺的门还关着,洋灯还亮着,喜帕在绷子上,安安静静地躺着,粉莲金线,艳得晃眼。

接下来的三天,陈绣没开铺门。她找布庄老板帮忙,凑了点钱,给爹办了后事——没请和尚,没放鞭炮,就找了两个脚夫,把爹抬到城外的乱葬岗,埋在一棵老槐树下,立了块木牌子,写着“先父陈秀安之墓”。

埋爹的时候,天又下了雨,不大,却冷。陈绣跪在坟前,把那本绣谱烧了——爹说过,绣谱是给有心学绣的人看的,她记在心里了,烧给爹,让爹跟娘在那边,还能一起看绣谱。

第四天清晨,陈绣开了绣铺的门,把喜帕叠好,用红布包了,揣在怀里,往赵府去。赵府在城中心,青砖高墙,门口站着两个门房,穿得比她体面。陈绣攥着红布包,走到门口,腿有点抖。

“干什么的?”门房斜着眼看她,语气不耐烦。

“我……我是陈记绣铺的,来送赵大小姐的喜帕。”陈绣声音不大,却挺清楚。

门房上下打量她,见她穿得旧,却干净,手里的红布包叠得整齐,就朝里喊了声“张管家”。不多时,出来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子,正是那天来绣铺的张管家。

张管家拿过喜帕,打开看了看,眉头皱起来:“这并蒂莲的瓣尖,怎么看着有点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