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伊森低声说,将邀请函扔回茶几。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够背着设备深入雨林的年轻音乐采集者了。五十二岁,创作瓶颈,酗酒,失眠——他可不是什么文化保护项目的合适人选。
但那一整天,那张绳索桥的照片和那句“有些声音只有在寂静中才能被听见”就像一段循环播放的旋律,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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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伊森发现自己站在昆明长水机场的到达大厅,周围是嘈杂的中文广播和匆忙的旅客。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个邀请,也许是因为莉娜欣喜若狂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迫切需要离开纽约那个充满回忆的公寓,也许只是因为那张照片中的绳索桥太过神秘。
“韦伯先生?”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举着写有他名字的牌子,用流利的英语问道,“欢迎来到云南,我是杨晓兰,项目的协调员,这段时间将由我协助您的工作。”
晓兰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简单的蓝色衬衫和休闲裤,黑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眼睛明亮而聪慧。她说话时带着专业性的微笑,但伊森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审视——又一个来看衰落传奇的旁观者。
去酒店的路上,晓兰简要介绍了未来几周的安排。他们将从昆明出发,先前往大理和丽江,最后深入滇西北的偏远地区,那里有一些与外界接触极少的少数民族村落。
“我们的第一个重要站点是傈僳族村落,需要徒步一段时间才能到达,但相信会值得。”晓兰说,“那里保留着一种独特的复调唱法‘哟依’,只有几位年长者还会演唱。”
伊森心不在焉地点头,窗外闪过的城市景观与他想象中的云南相去甚远。高楼大厦,拥挤的车流,连锁商店——全球化已经将世界的棱角磨平,哪里还有真正的原始声音?
当晚,主办方举行了欢迎晚宴。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家们聚集在一起,兴奋地交流着各自的专长和期待。伊森独自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当地的茶——他试图戒酒,至少是暂时性的。
一位德国音乐学家试图与他交谈:“韦伯先生,我大学时研究过您的《都市交响曲》,将地铁噪音转化为节奏模式的手法实在太开创性了。”
伊森勉强笑了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了。”
“听说您最近在准备新作品?”对方好奇地问。
伊森没有回答。他注意到晓兰在宴会厅的另一端与一位白族老人交谈,老人手中拿着一件奇特的弓形乐器,看上去年代久远。
晚宴结束后,晓兰找到伊森:“韦伯先生,明天我们一早出发,请准备好录音设备。首先我们会去拜访一位纳西古乐传承人。”
“我对民间音乐的商业化表演不感兴趣。”伊森直言不讳地说。
晓兰的笑容淡了一些:“这不是表演,韦伯先生。这是活着的传统,尽管它正在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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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拜访出乎伊森的意料。纳西古乐传承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旅游景点表演者,而是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住在丽江古城边缘一座不起眼的传统院落里。老人的手指已经因关节炎变形,却依然能在那个名为“苏古笃”的乐器上奏出令人心颤的音符。
当老人开始演唱时,伊森感到一种久违的震动从脊椎升起。那声音苍老、沙哑,却蕴含着某种原始的力量,歌词是伊森完全听不懂的纳西语,但音乐超越了语言的障碍。它讲述着失落、记忆和永恒的自然——即使不理解歌词,伊森也能感受到这些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