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子握着筷子,看着小哥因为焦急和奔波而泛红出汗的脸,以及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倦色和黑眼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罗盘。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向小哥——不是感应到邪气,而是感受到一股强烈紊乱的、属于“人”的磁场,充满了焦虑、疲惫、不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
她迟疑了一下,放下筷子,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这位居士,贫道观你……额生汗迹,气浮于表,息促而脉急,似有急火攻心、肝气郁结之兆。长此以往,恐伤及脏腑。宜……宜平心静气,或许可于闲暇时念诵《清静经》,或可舒缓……”
外卖小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垮下脸,肩膀耷拉下来:“念经?我念经能让我不超时吗?能让我屁股底下的电驴子飞起来吗?能让我多挣几块钱给我娃交学费吗?算了算了,跟您说这个干嘛……您吃您的面,我的单好了没?!老板!” 他旋风般冲向后厨,留下清玄子对着那碗快要坨掉、彻底没了胃口的素面发呆。道法,似乎化解不了这现实的焦灼。
接下来的几天,清玄子试图在小区里“积累功德”,实践师父“济世度人”的教诲。她看到几个老太太在楼下花坛边晒太阳、摘菜、闲聊,便想过去宣讲一下道家养生之道,比如“五禽戏”强身健体,“叩齿吞津”延年益寿。结果老太太们聊的是谁家媳妇生了二胎是男孩女孩,哪个超市鸡蛋打折限购几斤,对她说的“吐纳导引”毫无兴趣,甚至有个热心奶奶反过来劝她:“小姑娘,穿这身不好找对象吧?我有个侄子……”
她看到几个年轻人,总是深更半夜才拖着仿佛千斤重的疲惫身子回来,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的木偶。清玄子想上前安慰几句,问问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对方却像躲避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似的快步走开,嘴里还嘟囔着“Deadline”、“需求又改了”、“BUG还没调完”之类她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妖魔邪祟不见踪影,房东大妈、外卖小哥、还有这些被称为“社畜”的年轻人,他们的烦恼真实、琐碎、尖锐,却又如此普遍而沉重,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个小区,这座城。让她这个从小在清静山野、只与经书剑法为伴的小道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桃木剑对付不了催婚的压力和超时罚款的焦虑,罗盘测不出不断攀升的房价和压死人的KPI。她第一次对师父说的“道在心,不在形”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的道,在这喧嚣、复杂、充满了生存挣扎的烟火人间,到底有什么用?难道真的只能用来看看相,算算那虚无缥缈的运气吗?
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挫败感,像阴天的潮气,慢慢浸润了她。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清玄子例行打坐后,心烦意乱,决定到小区附近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与“幸福家园”破旧氛围截然不同的地方——一片崭新的商务区。这里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充满了现代感和压迫感。然而,其中一栋楼,却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