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奶看得更仔细些,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指着屏幕里“我”的右手:“你看他手,在身侧攥得紧紧的,关节都白了,指甲怕是都快掐进肉里去了。心里有火呢,旺着呢,就是不敢发,全憋回肚子里,烧自个儿的心肝脾肺肾。哎,这性子,随他爹,窝囊里带着犟。”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卑微、怯懦、连愤怒都显得如此无力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火辣辣的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几乎要让我这团意识窒息。尽管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但以这种绝对的、旁观的、上帝视角(不,是“观众”视角)的方式重温,那种屈辱感被放大了十倍、百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下意识的肌肉抽搐,都成了被放慢、被解析的表演。我恨不得立刻消失,或者至少让这该死的“直播”停下来,哪怕是用我不存在的四肢去砸碎那面墙。

“这算啥,”姥姥仿佛能直接读取我这团意识里的汹涌波涛,她轻描淡写地又嗑开一颗瓜子,语气甚至带着点无聊,“没点爆米花都可惜了这憋屈剧情。记录员,换个频道,看看有点意思的,提提神。”

记录员?什么记录员?这里还有第四方存在?我努力扩展感知,却除了姥姥奶奶和床上那个我,感觉不到任何其他“实体”。

没等我想明白,墙壁上的巨大荧幕画面猛地一闪,办公室场景像被擦掉的粉笔画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惨淡蓝光的昏暗房间。是公司的财务室,深夜,万籁俱寂。屏幕上出现的,还是我。

但这一次,我的表情不再是怯懦,而是一种高度紧张的、孤注一掷的专注,甚至透着一丝狰狞。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因为用力,指节显得有些僵硬。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司的内部财务系统界面,复杂的表格和数字闪烁着。我正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几笔账目的流向和金额,将一笔本该进入公司主账户的、不算巨大但足以改变我困境的资金,神不知鬼不觉地,分几次转移到了一个精心准备好的、陌生的海外账户里。那是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一次操作,就在三个月前。我以为,那是我摆脱眼前泥沼般生活的唯一捷径,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深埋心底的秘密,是我这艘破船终于找到的、能让我悄悄靠岸喘息一下的隐秘港湾。

荧幕上的“我”完成最后一步操作,又极其谨慎地清除掉操作日志,就像刺客擦拭掉刀上的指纹。然后,他(我)长长地、深深地吁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巨大的疲惫,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他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深深愧疚与某种扭曲解脱的复杂神情。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像个幽灵。

就在这时,姥姥冷不丁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带着高压电流的惊雷,直接炸响在我的意识核心深处:

“记录员,这段‘午夜迷账’,重播第几遍了?第七遍了吧?每次放到这儿,我都想拿瓜子皮丢他!你们说,这傻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琢磨过味儿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这台戏,不止他一个演员,也不止我们俩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