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家很整洁。
或者说,我需要我的家保持整洁。
我有一点强迫症,无法容忍任何东西偏离它应有的位置。
玄关的鞋子必须按照颜色深浅鞋尖朝内摆放。
厨房里的调味罐要按首字母顺序从左到右排列。
就连卫生间里的毛巾,悬挂时露出的长度也要完全一致。
林雪说我活得像个程序,我并不否认。
是秩序感给了我安全感。
在这个混乱的、无法预测的世界里,只有这个一百二十平米的空间,是完全由我掌控的。
我最满意的,是客厅角落里的那个红木书架。
四十二本精装版的《世界通史》,是我工作第一年,用一整年的奖金买下的。
它们不是用来阅读的,它们是装饰,是我秩序世界里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我每天都会看它们一眼,确保它们的书脊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沉默、整齐、可靠。
今天下班回家,我发现第五册歪了。
它从整齐的队列里,突兀地探出了一角,大概一厘米。
很轻微,但足以让我皱起眉头。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那一厘米的错位上,投下了一道细长的阴影。
那道阴影,像一道疤痕,刻在了我完美的画布上。
也许是昨天的保洁阿姨不小心碰到了。
我这样想着,踩上凳子,用指尖将它用力推了回去。
我反复调整着角度,直到它的书脊和旁边的第四册、第六册完全齐平。严丝合缝。
我满意地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进厨房。
然后我开始做饭,就像往常一样。
淘米,切菜,炖汤。刀刃和砧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声响,抽油烟机低沉地嗡鸣。
这些声音是我生活里的背景音乐,它们稳定而重复,让我心安。
六点半,门锁转动。
这是另一个精确的节拍。
林雪回来了。
她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我身后站定。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后颈。然后,一双手臂环住了我的腰。
“好香。”她说。她的脸颊贴着我的背,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我们吃饭,看电视,上床睡觉。一切都和过去五年里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不同。
她蜷缩在我身边,呼吸平稳,像个孩子。我关掉床头灯,房间陷入黑暗。
这是一个完美的,普通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比闹钟早五分钟醒来。这是我的生物钟。
阳光很好,透过窗帘的边缘,在墙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痕。
我走出卧室,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那个书架。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世界通史》第五册。
它又歪了。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置,分毫不差地,再次突出了一厘米。
它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声的嘲弄。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久到阳光的位置都发生了偏移。
林雪正在卫生间里刷牙,嘴里全是白色的泡沫。
我站在门口,听着电动牙刷嗡嗡的震动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异常刺耳。
我问她:“你昨晚,或者今天早上,动过书架上的书吗?”
她从镜子里看着我,眼神有些疑惑,含糊不清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