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地回到家,想着从哪里先挪出这八百块钱。视线无意间扫过玄关,发现林强早上换鞋时,把他那个用了十几年、边角都磨破了的黑色旧公文包落家里了。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以前我从不翻他的东西,不是出于信任,而是觉得他那点微薄的薪水,实在没什么可翻的。但今天,那个电话,那些噪音,还有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疑虑,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我拉开了拉链。
包里很乱,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半包烟,一个打火机。还有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牛皮纸的笔记本,几乎占据了包的大部分空间。这笔记本我有点印象,从我认识他起,他似乎就一直在用,但从未在我面前打开过。
我把它拿了出来,很沉。封皮因为常年的摩挲,已经变得光滑甚至有些油腻。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指尖微微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署名,没有扉页,直接就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用蓝色钢笔水写下的字迹,是林强那手我熟悉的、略显笨拙的字。但记录的内容,却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又顷刻间冻结。
“2009年3月,替王总顶下仓库失火责任,拘役三个月,收入300,000。备注:对外称外出打工。”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一行字,大脑一片空白。2009年春天,林强确实消失了三个月,他说是跟一个老乡去南方工地挣快钱,结果活没干成,钱也没拿到,灰头土脸地回来。为此,我埋怨了他很久。三十万?顶罪?拘役?
我手指颤抖着,飞快地往后翻。纸张哗哗作响,像无数个冤魂在尖叫。
“2011年7月,处理李总工地塌方后事,与家属协商,赔偿金压下二十万,得分红500,000。备注:对方家属情绪激动,有风险。”
2011年夏天,他确实消失过半个月,说是去照顾一个生病的远房亲戚。回来时,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躲闪,给了我五万块钱,说是亲戚感谢的。我当时还感动了好久。五十万?处理事故?压下赔偿金?
“2013年年底,为陈老板追讨债务,手段……收入150,000。”
“2015年9月,为陈老板运送‘特殊化工原料’至边境,往返五次,总收入800,000。备注:险,最后一次差点被查。”
“2018年,协助刘经理做假账,平掉分公司亏空,分得200,000。”
“2021年,替赵公子处理一起……交通意外,确保对方‘沉默’,收入1,200,000。”
……
一页页,一年年,一条条。时间、人物、事件、金额,清晰得令人发指。这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记事本,这是一本黑色的账簿,记录着林强长达十五年的、隐藏在“月薪三千”表象下的另一重人生!那些他所谓的“加班”、“帮忙”、“出差”,背后竟然是这样一笔笔沾着血污和罪恶的交易!金额从几十万到上百万,累计起来,是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这些钱呢?除了这些年家里偶尔添置的大件,比如那台打折的冰箱,那个二手空调,我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改善。他每次拿回“外快”,都说是厂里发的奖金或者是他省下来的,数额也刚好在“合理”范围内,从未引起过我太大的怀疑。巨大的金额和清贫的现实,形成了荒诞而恐怖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