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瘸没回头,把伞往肩后一甩,伞骨“哗啦”作响,像替三更敲更。雨声里,他哼起川江号子,声音沙哑,却带着辣劲:
“幺妹儿嘞——
雨大大哎——
莫要拉我脚杆撒,
老子瘸也瘸得巴适,
要走完这条鬼路才回家——”
号子未完,人已被雨夜吞尽,只剩椒麻香,在码头绕了一圈,随江风飘远,像替谁提前点上的送行灯。
——
第二章 青羊宫·血灯与“坎为水”
川江夜雨,船底如鼓。丁小瘸缩在乌篷船角,油纸伞当拐杖,伞尖“咚”地杵甲板,每杵一次,右脚便钻心疼。船外浪白,像无数碎刀砍来,他偏要闭眼——越疼,越要记路;越记,越不忘那女人一句“三日期限”。
“瘸哥,吃口辣再死。”花椒娘子蹲在船头,铜勺一翻,红油滚浪,漂一层花椒,像浮尸睁着眼。她递来一只土碗,碗沿缺牙,盛三块毛肚,筷子一挑,辣烟冲鼻。丁小瘸接碗,指尖碰到她虎口——冰凉,像刚出窖的剑。两人对视,雨声忽然安静,只剩锅里“咕嘟咕嘟”,像谁在数心跳。
“吃出头发,算你倒霉。”花椒娘子笑,眼尾弯成柳叶刀。丁小瘸咧嘴,把毛肚塞满口,辣得眼泪奔,却故意嚼得山响:“辣得好,辣得老子想起蜀山剑冢的辣椒水刑。”花椒娘子挑眉:“还念旧?念旧的人活不长。”说完起身,把短刀在围裙上抹两下,刀面映出她半边脸——白得晃眼,也冷得晃眼。
船至合江,水急似奔马。忽听“砰”一声闷响,船底巨震,丁小瘸差点扑进辣锅。花椒娘子脚尖一点,整个人掠出篷外,雨水瞬间把她裹成剪影。船底“咕咕”冒水,像有人暗中开阀。“水鬼。”她回头,嘴里蹦出两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椒麻的脆。丁小瘸抓伞冲出去,只见江面翻花,几只黑手拽住船板,指甲白得发亮——袍哥“水鬼队”专凿仇人船,凿沉再割头。
“守锅!”花椒娘子丢下一句话,人已翻下船舷。雨夜黑得像锅底,她身影一闪即没,只听得“扑通扑通”几声,接着是水下闷哼,水色由黑转乌,像墨汁里突然滴了血。丁小瘸右脚踩住船板裂口,双手举伞当钉,“噗”地把伞尖杵进缝里,再用力一旋——伞骨撑开,硬是把裂口堵成“花洒”,水柱变小水线。他抬头,江面漂上一只黑手,手腕齐根断,断口平滑,像被极快之刀一闪而逝。
花椒娘子翻回船头,浑身滴水,发髻散,椒红绸带贴在她脖子上,像一条细血痕。她右手提短刀,左手拎颗人头,人头脸白,嘴张成“O”形,似还在喊凿船号子。她把头往锅里一扔,毛肚与头发齐漂:“加个菜,压惊。”丁小瘸胃中翻江倒海,却大笑:“老子今天吃素。”笑声未落,船尾又是“咚”一声,整船横移三尺,像被水怪拍尾——更多水鬼正围来。
“弃船?”丁小瘸咬牙。花椒娘子摇头,把锅掀翻,红油泼在甲板上,滑如油镜,她脚踩油面,借滑力冲到船尾,短刀反手插板,整个人俯身贴板——耳朵贴木,听水鬼凿点。丁小瘸趁机扯帆,破帆吃风,船头猛地翘起,像跛脚的人突然站直。两人一滑一翘,配合得无声,却天衣无缝。片刻,花椒娘子抬头,嘴角带笑:“左舷三尺,再凿一次。”丁小瘸点头,把伞抽出裂口,水柱狂喷那瞬,他单脚跳起,借水柱冲力,把伞当投枪掷出——伞骨“哗啦”一声散开,三枚“无影针”随伞骨射入水下,只听极细“噗噗”连响,像花椒壳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