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梦里回到那棵老槐树下。夏末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就跟着晃,像极了土豆第一次朝我摇尾巴时,那条毛茸茸的黄尾巴扫过地面的样子。
那是2008年的秋天,我刚上初一。乡镇中学离家有三里地,每天放学我都沿着田埂走,抄近路回家。那天傍晚,天有点阴,像是要下雨,我加快脚步,刚拐过老槐树,就听见一阵微弱的“呜呜”声。
声音是从树根的破竹筐里传出来的。我扒开筐子上的干草,看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狗缩在里面,浑身脏兮兮的,黄白相间的毛粘成一绺一绺,只有眼睛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怯生生地盯着我。它的右前腿有点跛,大概是被什么东西踩了,轻轻动一下就“呜呜”叫。
我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它犹豫了一下,慢慢凑过来,用湿乎乎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指尖,又飞快地缩回去,尾巴却轻轻摇了摇。那一刻,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乎乎的。
“跟我回家吧?”我小声说,像是问它,又像是问自己。
家里穷,我知道。土墙瓦房,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塑料布糊着,风一吹就“哗啦啦”响。父亲在镇上的砖窑厂搬砖,一天挣五十块钱,母亲在家种三亩地,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奶奶。我书包里的课本是姐姐用过的,封皮都磨掉了角,铅笔用到只剩一小截还舍不得扔。可我还是把小狗抱进了怀里,它小小的,在我怀里打哆嗦,却很乖,不叫也不闹。
果然,回家就挨了母亲的骂。“你这孩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捡个狗回来!”母亲手里的锅铲“啪”地拍在灶台上,油烟呛得她咳嗽了两声,“赶紧扔出去!”
“妈,它腿受伤了,扔了会饿死的。”我把小狗护在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花家里的钱养它,我把我的饭分它一半。”
父亲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着砖窑的灰,黑着脸看了看小狗,又看了看我:“留下吧,土狗好养活,长大了还能看家。”
母亲还想说什么,父亲摆了摆手:“行了,孩子喜欢。”
就这样,小狗留了下来。我给它起名叫“土豆”,因为第一天喂它吃饭时,我偷偷把碗里的土豆块挑出来给它,它吃得狼吞虎咽,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小黄花。从那以后,每次吃饭,我都会把自己碗里的土豆省下来给它,它也好像真的偏爱土豆,给它馒头它只闻闻,给它土豆却能一口气吃好几个。
土豆的腿慢慢好了,虽然跑起来还是有点瘸,但一点不影响它跟着我疯跑。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上学,它就跟在我身后,一直送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我挥挥手让它回去,它就蹲在树下,直到看不见我的影子才离开。傍晚放学,我刚走到老槐树下,就看见它摇着尾巴朝我跑过来,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或者一块小石子,像是在给我献宝。
周末的时候,我带着它去田埂上玩。它追着蝴蝶跑,追着蜻蜓跳,有时候会冲进麦田里,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它却傻乎乎地站在麦田里,回头看我,像是在问我“它们怎么跑了”。我坐在田埂上,看着它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