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贺六浑出身寒微,怀朔镇英雄蛰伏
怀朔镇的风,从来都是带着沙子的。初春刮 “黄风”,能把天边的日头染成铜色;深秋起 “刀风”,刮在脸上能裂开血口子 —— 就像这兵户人家的日子,没一天舒坦。作为北魏六镇之一,这里的城墙爬满青苔,城楼下永远堆着半人高的马粪,城头上的士兵握着生锈的长矛,眼神比天边的戈壁还荒芜。
高欢生下来那天,正是太和二十三年的腊月,怀朔镇刚下过一场暴雪。屋里穷得连窗纸都糊不全,产妇娄氏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突然见西北角的房梁冒起红光,蹿得比房檐还高。邻居们拎着水桶、扛着锄头冲进来,却见产妇怀里的娃娃哭得震天响,那哭声穿透风雪,连镇东的戍楼都听得见。
这异象后来被人嚼舌根,说是什么 “贵人之兆”,可当时高家连块像样的裹布都没有。他爹高树生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早年靠祖上传下的几分薄田还能糊口,后来迷上了赌六博,把田地当赌注输了个精光,每天不是在酒肆赊账,就是跟鲜卑牧民抢马料。高欢的娘生下他第三天就发了寒症,没钱请医,只能硬扛,最后咳着血咽了气。
还是姐姐高娄斤咬着牙,把襁褓里的外甥抱回了自己家。姐夫段荣是个老实的鲜卑牧民,家里靠着放三十几头羊过活,添张嘴就意味着两个亲生儿子得少吃半碗羊奶。高欢打小就懂看脸色,别家孩子在城根下玩 “攻城” 游戏时,他已经能帮着姐夫拦惊马、晒羊毛,冬天冻得手流脓,也只是把伤口往袖子里藏,从不哼一声。
十三岁那年,他偷偷跟着镇里的鲜卑老兵学骑马。没有马鞍,就垫上几层毡子;没有弓箭,就用桑木削成木弓,捡石子当箭簇。有次跟着老兵去郊外围猎,遇到一头受伤的野猪,别的少年吓得四散奔逃,高欢却抓起地上的短刀,趁着野猪扑腾的间隙,一刀扎进它的咽喉。鲜卑老兵捋着胡子赞:“这娃子有‘狠骨’,是块当兵的料!”
怀朔镇的汉人早被鲜卑化透了。高欢穿窄袖左衽的胡服,说带着浓重草原口音的鲜卑话,跟鲜卑少年们一起在酒肆里喝马奶酒,用刀子割烤羊腿。也就是在镇西的 “老慕容酒肆” 里,他认识了司马子如和孙腾。
司马子如是个典型的 “鲜卑化汉人”,家里做皮毛生意,库房里堆着能供半个镇子穿的狐裘,却天天跟高欢混在一起。有次两人偷了酒肆的羊肉去郊外烤,被老板追得跑丢了鞋,司马子如一边喘粗气一边笑:“贺六浑,将来咱要是发了财,天天吃烤全羊!” 孙腾则是个落魄书生,带着一箱子发霉的经书,却总说 “大丈夫当横行天下”,三人凑在酒肆的角落,用木炭在桌上画行军图,琢磨着哪天能拉起一支队伍。
转机出在正光二年的春日。那天高欢帮段荣给镇西的娄家送马 —— 娄家是怀朔镇的鲜卑大姓,家主娄内干曾任怀朔镇将,家里的马厩比普通兵户的院子还大。高欢刚把马拴在槐树上,就见院门口站着个穿杏色锦缎胡服的姑娘,梳着双环髻,发间插着银质步摇,正盯着他看。
那是娄家小姐娄昭君,刚跟着父亲从洛阳回来。她身边的丫鬟见高欢穿着打补丁的麻布衫,裤脚还沾着马粪,皱着眉想赶人,却被娄昭君拦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的声音清脆,像初春化冻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