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文捧着那碗粥,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暖意丝丝缕缕渗入冰凉的骨缝。他看着少女低垂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喉头滚动了一下,那碗粥的热气似乎也熏到了他的眼底。
顾家的日子,是泡在苦水里的。顾修文爹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老娘常年缠绵病榻,药罐子不离手,家里那点微薄的进项,抓了药就买不起米,缸底时常空空如也。沈昭阳是村长的独女,家境在村里算得上殷实,吃穿不愁。她模样好,性子也爽利,上门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这姑娘偏偏像是被顾修文那满腹的诗书才气勾走了魂,认准了这个除了几卷破书、一身傲骨和一张俊脸就一无所有的穷秀才,非他不嫁。
沈父气得七窍生烟。那天,他听着女儿斩钉截铁地说出心意,一张脸黑得像锅底,猛地抓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哐当”一声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濡湿了沈昭阳的裤脚。“孽障!你这是鬼迷了心窍!”沈父指着女儿的手都在抖,“你睁大眼睛瞧瞧!顾家那是什么光景?那是个填不满的穷窟窿!你嫁过去,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沈昭阳脸色发白,却抿紧了唇,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她撩起裙摆,直挺挺地跪在了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和茶渍上,朝着暴怒的父亲,“咚、咚、咚”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了褐色的茶渍和一点灰尘。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微红,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爹,女儿不孝。这火坑,我愿意跳。顾修文这个人,我认了。”
沈父看着女儿额头的红痕和那双执拗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婚礼简陋得令人心酸。两桌薄酒,还是沈父最终心软,咬牙偷偷卖了家里半亩上好的水田才勉强凑出来的。所谓的新房,就是顾家那间东倒西歪的破草房。窗户纸不知破了多久,一个大洞张着嘴,腊月的寒风毫无阻碍地呼啸着灌进来,吹得桌上那对可怜的红烛火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投下满室晃动的、凄惶的影子。新糊上去的、色泽不一的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更添几分凄凉。
沈昭阳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身下是顾家唯一一床还算囫囵的粗布被子。她伸出手,细细抚摸着那粗糙的、甚至有些扎手的布料,脸上却漾开一个温柔至极、仿佛能驱散所有寒意的笑容:“这被子,真软和。”
顾修文坐在她身边,听着窗外凄厉的风声,看着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红嫁衣,心头像被粗糙的石头反复磨着,又酸又涩。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那手因为刚刚操持婚礼而冰凉。他喉头发紧,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愧疚:“昭阳……委屈你了。”
沈昭阳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掌心那些因为常年握笔和偶尔帮工而磨出的厚茧。她抬起头,烛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亮得惊人:“不委屈。”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修文哥,只要和你在一起,粗布麻袋也是软的,四面漏风也是暖的。什么都好。”
寒风依旧在破窗外呜咽,烛火仍在不安地跳动。但在这间冰冷破败的草屋里,两颗年轻的心紧紧依偎,竟真的生出了足以抵御严寒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