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黑沉沉的,墨蓝色的天空挂着几粒残星。沈昭阳便悄无声息地起来了。她摸索着点亮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她走到墙角那个小小的、掉了漆的木箱前,轻轻打开。里面除了几件半旧的衣物,就只有一个用褪色红布仔细包裹的小包。她一层层揭开红布,露出里面一只样式古朴的银镯子。镯子不粗,却沉甸甸的,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指尖眷恋地在镯子上冰凉的纹路上摩挲了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最终,她眼神一凝,再次用红布将镯子仔细包好,紧紧揣进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浅眠的顾修文。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声音带着初醒的迷糊:“昭阳?天还没亮,你要去哪?”
沈昭阳走到床边,就着微弱的光,伸出手指,温柔地将他鬓边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轻轻理好,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她脸上带着安抚人心的浅笑:“我去趟镇上,很快就回。你在家安心读书,灶上有热着的粥。”顿了顿,她的声音更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修文哥,你好好用功。等明年开春,你一定能中。”
顾修文看着她被昏黄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听着她平静的话语,胸口猛地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梁和眼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毫不犹豫地走进门外那片依旧浓重的、刺骨的寒冷黑暗中。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顾修文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几卷翻得起了毛边、甚至有些虫蛀痕迹的旧书上。他缓缓起身,走到桌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极其珍重地抚过那些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妻子全部寄托的书页。粗糙的纸页摩擦着指腹,冰冷的触感却在他心头点燃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湿润已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他对着满室清寒,对着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也对着自己那颗滚烫的心,无声地、重重地立下誓言:
“昭阳,此生若负你,天诛地灭。我顾修文,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一定!”
2 种菜夫人
江南的县衙后园,三竿高的日头才懒懒爬上粉墙,沈昭阳已弯腰在青石板旁的一小方泥土里忙碌了许久。她指尖染着泥痕,小心将菜籽埋进湿润的土里,如同三年前在江南小院种下第一畦青葱。那时顾修文不过是个新科进士,初任知县,她每日晨起熬粥,扫净庭院,守着灯等他深宵归来。江南的夜雨时常敲打窗棂,屋内粥香氤氲,是她用时光慢煨出的安稳。
这一夜,顾修文归家却格外迟。更鼓敲过三响,门扉才被推开,他脚步微浮,肩头披着浓重的酒气与寒露。沈昭阳立刻起身,温好的清粥端上桌。烛火跳跃中,顾修文忽然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亢奋:“昭阳,吏部的文书到了……我升任礼部侍郎,不日便要启程进京。”
沈昭阳唇角扬起,如同听闻他高中进士那日的欢喜,利落地替他脱下沾染夜露的外袍:“那真好,往后不必再两地悬心了。”灯火在她眼中映出纯粹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