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把小刀在里面轻轻搅动。我咬着嘴唇,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了外间守夜的丫鬟。
昨天大夫来看过,说我“小产伤身”,要好好休养。我不太懂什么叫“小产”,只知道昀哥哥给我的那碗甜汤让我疼了一整夜,床单上全是血。丫鬟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可怜我,又像是在嫌弃我。
我踮着脚溜进小厨房,灶台冷冰冰的,连个火星子都没有。我蹲下身,学着以前看厨娘们生火的样子,把干草和木柴塞进灶膛。
“咳咳——”浓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用手背抹了抹脸,却把炭灰蹭得到处都是。
火终于生起来了,我高兴地拍了拍手,却感到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右手掌上烫出了两个水泡,红彤彤的,像两颗小葡萄。
“不疼不疼…”我小声安慰自己,往锅里加了水和米。昀哥哥最喜欢喝莲子粥了,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水开了,米粒在锅里翻滚。我笨手笨脚地剥着莲子,指尖被莲心戳得生疼。但我一想到昀哥哥喝到我熬的粥时可能会露出的笑容,就忍不住开心起来。
“少夫人!您怎么在这儿?”小翠冲进厨房,看到我时眼睛瞪得溜圆。
我朝她竖起一根手指:“嘘——我在给昀哥哥熬粥呢。”
小翠看着我乌黑的脸和烫伤的手,表情复杂:“您身子还没好,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
我摇摇头,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粥:“不一样的。我要亲手给昀哥哥做。”
天光微亮时,粥终于熬好了。我小心地盛了一碗,撒上几颗枸杞。粥熬得有点稠,莲子也没去干净芯,但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我已经尽力了。
我捧着粥碗,兴冲冲地往谢昀的书房跑。晨露打湿了我的绣鞋,凉丝丝的,很舒服。
书房门口,谢昀的贴身侍卫拦住了我:“世子爷正在会客,少夫人请回。”
我踮起脚往窗子里看,隐约看到谢昀和一个女子对坐的身影。那女子穿着淡紫色的衣裙,发间别着一朵兰花——是孟知瑶。
“我就送碗粥,很快的…”我小声恳求。
侍卫面露难色,正要说话,书房门突然开了。谢昀站在门口,眉头紧锁:“吵什么?”
我眼睛一亮,献宝似的举起粥碗:“昀哥哥,我给你熬了粥!”
谢昀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粥碗上,又扫过我满是炭灰的脸和烫伤的手,眼神冷得像冰:“谁让你做这些的?”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我想让你高兴…”
“脏。”他冷冷地说,抬手打翻了我捧着的粥碗。
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热粥溅在我的裙角和赤着的脚背上,烫得我瑟缩了一下,但我没敢喊疼。
孟知瑶从谢昀身后走出来,惊讶地说:“哎呀,舒微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转向谢昀,柔声道,“谢昀哥哥别生气,她毕竟…不太明白事理。”
谢昀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蹲下身,想捡起碎瓷片:“对不起昀哥哥,我马上收拾干净…”
“滚回你的院子去。”谢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昀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我立刻咬住嘴唇,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昀哥哥不喜欢看我哭,我不能哭。
孟知瑶轻轻拉了拉谢昀的袖子:“谢昀哥哥,别生气了。我们去花园走走吧,你答应今天陪我赏花的。”
谢昀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他点点头,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和孟知瑶并肩离去。
我蹲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孟知瑶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少夫人…”小翠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声音里带着怜悯。
我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粥渍,对小翠笑了笑:“没关系,明天我熬的粥一定会更好喝。”
小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扶着我回了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早早起床熬粥,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但谢昀不是打翻就是直接倒掉,从没喝过一口。
这天清晨,我刚把粥熬好,就听见府里一片嘈杂。
“快!去请大夫!”
“小姐又吐血了!”
“世子爷呢?快去通知世子爷!”
我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丫鬟:“出什么事了?”
丫鬟急道:“莹小姐病危,老夫人让全府戒备呢!”
谢莹是谢昀的妹妹,才十四岁,听说从小体弱多病。我放下粥碗,跟着人群往谢莹的院子跑去。
谢莹的闺房外围满了人,我挤不进去,只能站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我看见谢昀坐在床边,握着妹妹苍白的小手,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焦急与温柔。
大夫诊完脉,摇了摇头:“小姐的病拖不得了,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
“我的不行吗?”谢昀问。
“世子爷与小姐同父异母,血缘不够亲近。”大夫压低声音,“最好是至亲姐妹的骨髓…”
我听到这里,推开门走了进去:“我可以帮忙!”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谢昀转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谁让你进来的?”
我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听见大夫说要至亲姐妹的骨髓…我是女子,可以帮莹妹妹…”
“荒唐!”谢昀厉声喝道,“滚出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还想再说什么,谢昀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外拖。
“昀哥哥,我只是想帮忙…”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谢昀一直把我拖到院门外才松开手,力道大得让我摔倒在地,额头撞在石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少管闲事。”他冷冷地说,“再靠近莹儿的院子,别怪我不客气。”
我捂着流血的额头,看着谢昀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孟知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满是讥讽。
“傻子就是傻子,“她轻声说,“连自己为什么被娶进门都不知道。”
我坐在地上,血从指缝间流下来,滴在衣襟上。我不明白孟知瑶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心里莫名地发冷。
几日后,孟知瑶邀请我去参加她举办的诗会。我本不想去,但谢昀命令我必须出席,说不能失礼于人。
诗会在孟家的花园举行,来了许多世家小姐。我穿着最体面的衣裙,紧张地坐在角落里。她们说的诗词歌赋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能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舒微妹妹,“孟知瑶突然叫我,“别光坐着,来尝尝这新到的碧螺春。”
她亲自端着一杯茶向我走来,笑容温柔可亲。我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伸手去接。
就在我碰到茶杯的瞬间,孟知瑶突然松手,整杯热茶都洒在了她的裙子上。
“啊!”她惊叫一声,后退几步,眼圈立刻红了,“舒微妹妹,你为何要这样?”
我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我…我不是故意的…”
周围的贵女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我。
“怎么这样粗鲁!”
“果然是傻子,连杯茶都端不稳!”
“知瑶姐姐的裙子可是云锦的,值多少银子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怎么回事?”谢昀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他今天受邀来当诗会的评判,没想到刚来就看见这一幕。
孟知瑶含着泪走到谢昀面前:“谢昀哥哥,不怪舒微妹妹,她…她可能不喜欢我…”
谢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给孟小姐道歉。”
我颤抖着说:“昀哥哥,我真的没有…”
“跪下。”他打断我,“跪在那些碎瓷片上,向孟小姐道歉。”
我惊恐地看着他,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周围的贵女们都屏息看着这一幕,有人甚至掩嘴偷笑。
我慢慢跪了下去。碎瓷片刺进膝盖,尖锐的疼痛让我浑身发抖。血很快浸透了裙子,在地上晕开一小片红色。
“对…对不起,孟姐姐…”我咬着牙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谢昀冷冷地说:“不许哭。”
我立刻擦掉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啜泣出声。昀哥哥不喜欢我哭,我不能哭。
孟知瑶假惺惺地说:“谢昀哥哥,算了吧,舒微妹妹也不是有意的…”
谢昀这才点点头:“起来吧。”
我艰难地站起来,膝盖上的瓷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
诗会还在继续,但没人再理会我。我拖着流血的双腿,慢慢挪到角落里坐下,看着谢昀和孟知瑶并肩站在众人中央,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裙子,突然想起孟知瑶那天说的话:“他娶你,不过是为了救他卧病的幼妹,要取你的骨髓罢了…”
我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出脑海。昀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他只是…只是生我的气罢了。
等我伤好了,他一定会重新对我笑的。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