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她们这个村虽然没有出过高中生,学生读到初中是最高学历,但家里有干活的社员,有上学的孩子,主妇们都早早起来给他们做饭,天不亮很多烟囱陆续飘起炊烟。
小云家烟囱冒烟不是最早的,但也绝不落后,要强的大姐摸黑就爬起来穿衣,这时她的同龄人还在被窝里酣睡,等着吃妈妈的现成饭时,大姐就开始给全家人做饭了。
她家的土屋在凌寒中挺立一夜,厨房的温度不比外面高,水缸结了厚厚一层冰,窗户上蒙层不透亮的白霜,大姐就在无数个这样的清晨开始一天的家务。
她在厨房的窗台上点着那盏油灯,然后拿着菜刀砍水缸里的冰,否则没法舀水。早饭一成不变的是烙大饼子。就是把发酵一夜的苞米面在铁锅上贴饼子。锅心炖着菜,菜一成不变的是白菜和土豆,加入一点猪油。
烧火的是二姐。她看见大姐往锅边贴饼子赶紧加柴,火力跟上去大饼子才能贴在锅上,要不就是“冷锅贴饼子——蔫溜了”。
这时父亲在屋子里生炉子,炉子安在地中间,炉膛里燃烧着苞米骨子,炉筒子很快就热起来,父亲把妹妹的棉裤翻过来,差点贴在炉筒上烤着,随着热气散开的是一股骚味,他烤完一个腿,烤另一个腿,两腿烤完了赶紧翻回去。
扔在炕上鼓励妹妹说:“老闺女,和你三姐比赛谁穿衣裳快”。
妹妹就从被窝里勇敢地坐起来,把两条腿伸进棉裤,手忙脚乱地系扣子,小云看着她的节奏故意慢她一拍,总是妹妹先一拍把双臂一展,笑着说:“我赢啦”!然后小云叠被子。
在她们吃饭时,屋门口一会儿进来小波,一会儿进来老姨,这个老姨是老姥家老姨,和二姐同岁,虽然是两个辈分,但却是伙伴。因为老姥家住前院,所以小云她们叫这个老姨是前院老姨。
她俩往门口一站,等二姐吃完饭一起走。二姐赶紧往嘴里扒拉,含着最后一口饭背起书包和她们出门了。
小云没有着急的意识,不紧不慢地吃完一个大饼子,有时背起书包时正好赶上父亲在戴帽子,她只得闷着头和父亲一道上学。
她不愿意和父亲走,只得赶紧吃饭,以便随二姐一道走。二姐她们叽哩呱啦,小云在旁边无聊地跟着。乐观开朗的二姐把日子过得很快乐。
赶上连续下大雪的天气,她们上学路上可就遭罪了。积雪一尺来厚,脚落下去就不见了,小云没有袜子,雪钻进鞋里,她的脚脖子冻得冰凉。
她穿着母亲做的那双棉鞋,尽管她小心翼翼地舍不得,但鞋子反复淌雪已经湿透了,变形了,鞋底边早都磨破了,但那一针针纳的麻线还没磨漏,还在给她保暖伴她征程。
如果赶上大部队就能好些。前面有人开路,后面的人踩着前边的足迹,漫天飞雪中,几十个孩子自动排成一条线,低头赶路,有人拿根枯蒿杆儿,走几步掸掸鞋面上的雪。
三里路比平时花费的时间要多,终于到校了。各自开门进各自班级。小云班级的火炉正旺盛地燃烧着,是范老师早早到校生好的炉子,炉子在小云身后,暖呼呼地正好烤着她的后背。
范老师讲完语文讲数学,或者反过来。总之都是他一个人讲。小云上课时经常溜号,有时看看范老师灰白相间的头发茬,有时看看他黑红的脸堂,有时想想和大姐在家的妹妹,妹妹此时应该正坐在窗前有阳光的地方玩。
当范老师说:“大家翻开书做练习一”,小云知道他讲完课了。可是她却没听他讲什么。
她翻来书看着那个练习题,当然不会做,她只得看遍例题,哦,竟然搞明白了。于是就把练习题做上了。然后她就无所事事不知该干什么。
不知不觉的又去看陈晓琳的帽子。陈晓琳公认的学习好。她家住学校大墙外,她总是早早就到校,头上浅浅地戴顶三角帽,像是跳棋的尖顶,小云常琢磨她那个帽子会不会突然掉下来。但一直没掉下来过。
同学们也笑话陈晓琳的帽子,但陈晓琳不在乎,她歪着头笑嘻嘻地反问:“你关注学习不好吗?为什么关注我的帽子”?被反问的同学就无话可说了。
大家觉得陈晓琳很不好惹。她身上有和同学们不一样的东西。有的人归结为她妈妈是知青,她姥家是省会的,而她也常和大家谈城里怎么怎么样,大家觉得她见多识广。
陈晓琳确实和大家不一样,她来晚了进门前敲门,然后敬个礼才回到座位上,这一下子就把大家镇住了。
小云收回目光时一抬眼就能看见她的前桌,她叫王小枫,是个美丽的女生,穿的衣服也漂亮。早晨她到校后把红色的毛围脖取下来,放在桌堂里。脖子上围的红纱巾就露出来,红纱巾带着白色金线打出的格子,好鲜艳啊!被王晓枫随意地抓一把塞进脖领里。王小枫从来不回头,上课很认真的样子,小云不知她学习好不好。
她们每天除了语文就是数学,六节课翻来覆去就这两门课,无事可干的学生总想说话,范老师就总小考。
于是大家就人声鼎沸地背解词,背古诗。
一天上午第三节课,范老师坐在炉子前一边批改,一边往炉子里加柴,她们刚结束语文测试,让解释十个词语,这里有一个词“偏僻”。这个词不是背诵里面的。是课文里挑出来的。范老师一边批改一边生气,因为他还没见到一个全对的,陈晓琳也栽在“偏僻”上。
突然范老师惊喜地拿着一个练习本展示给大家看。那一页是张大白纸用红油笔打出的格子,端端正正的解释了十个词语。
“偏僻:就是形容极其背静的地方”。这是一个农村小孩用方言表达的理解。
范老师看着认真的字迹,还有准确的解释,由衷地夸赞,眼神里充满了感慨,甚至还有敬佩。
小云看着那个练习本好熟悉,再细看一眼,哈哈,那不是她的练习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