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天生产队杀了两头猪,大舅作为积极分子一直跟着忙碌,收拾利索后他从屯东头走到西头喊“分肉啦”!这等于是正式通知。
顿时整个屯子喜气洋洋起来。人们拿着饭盆兴冲冲地往生产队去,奔走相告。有人觉得出来晚了,开门就跑。
生产队院里人声鼎沸,猪肉摆在马厩西头那个小屋里。从小屋往外排出的队伍越来越长,兴高采烈的人们比过年还高兴。每家出一个人排队,但队伍外看热闹的人更多。
有的常年不出屋的老太太也来排队,好像要感受这激动人心的场面。
大姐听到消息后选了个花漆盆赶紧跑到生产队,她排在队伍中间。猪肉抬到小屋门口,人们一下安静下来,队伍波浪似的往后撤了撤,简陋的长条大木桌上四瓣猪肉并排摆放,人们传说的五指膘果然不假,新鲜肥腻的猪肉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队长是个独眼瘸子,外号“撇啦蹄子”。撇啦蹄子扎个油渍麻花的大围裙,不可一世地沉着黑脸,那只瞎掉的眼睛翻出血红的下眼皮。他手里握着一把砍刀,用砍刀挑了挑猪肉,猪肉就颤悠一下,人们的喉结就不自主地咕噜一下。
撇啦蹄子高高的举起砍刀,几刀砍下一块肉,用手掂量一下四五斤那样子,扔进早就伸过来的盆里。那个人在众人的瞩目中欢天喜地端走了。
人们都希望轮到肥肉。瘦肉和带骨头的都是人们努力避免的。但轮到哪里算哪里,于是就有人欢喜有人忧。
队伍一点点推进,一点点贴得更紧,所有盆都伸出队伍之外,祈祷里面装回满意的肉。第一瓣猪肉分光了,第二瓣到了尾声。
终于轮到大姐了,她一直估摸着她能分到哪块,她感觉没赶上好位置。但轮到她时她依然激动不已。她伸过盆等待,等待有块肉扔进盆里。
但是,撇啦蹄子停下了手,把砍刀杵在猪肉上,翻着红眼皮傲慢地说:“按社员分,非农业户口没份”。
大姐愣住了,尴尬地不知进退,大舅不耐烦地嚷:“回去吧,没有你们的”。
大姐满脸通红,冲出队伍,一溜烟跑回家。花漆盆的一角都被她捏热了,她把盆放在锅台上,趴到炕上抽噎着。
她的等待,她的兴奋都化作众目睽睽下的尴尬,回到家化作委屈的泪水濡湿了手背。
晚饭时分屯里上空飘荡着肥肉在热锅里煎熬的香味,家家户户的肉香浓烈地盘旋好远。同时梨园里热火朝天的社员会餐开始了。他们自带饭桌放在树下,凡是在生产队出工分的社员均可参加,男男女女席地而坐,大块肉装在大盘里,大嘴巴大快朵颐。
夕阳沉入地平线后梨园突然昏暗起来,会餐者的身影在树下模糊不清。他们还在吃。
整个屯里只有小云家没分到肉,因为她父亲是公办老师。村里还有两个老师家庭,但因为是社办老师,也分到了肉。分肉规则是队长说了算,他就这样把小云家从全屯子里排除了。
她家在全屯油肉飘香中默默地吃了顿粗茶淡饭,每个人闷着头吃,不说话。
撇啦蹄子姓张,和本屯张姓没关系,是外来户,小云不知姥家怎么和撇啦蹄子结了梁子,撇啦蹄子找茬整治姥家人。
小云母亲在世时,她作为长女挺身而出和撇啦蹄子据理力争。撇啦蹄子理屈词穷有所忌惮。母亲去世后,撇啦蹄子肆无忌惮地找茬整小云家。
撇啦蹄子有个亲兄弟,外号“二逼”,屯里人恨他们,不敢明着作对,只能在取外号上泄愤了。
二逼住在村东头,狐假虎威地也没人敢惹。
社员会餐后的一天徬晚,二逼率领他两儿子站在小云家院门外,助阵的还有撇啦蹄子儿子。
小云父亲率领孩子们站在院里,两家对阵打架。这是一只鸡引起的战争。二逼这是欺负到家门口了。小云父亲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回屋取来扎枪,那把扎枪头是三角的,生了铁锈但形状很威猛,枪头带条红丝绸,虽然也旧了,但红缨飘飘很威风。
父亲把枪杆往地上一杵,冲着门外喊话:“你们听着,谁敢进我院,我就扎死谁,我这叫正当防卫,你们懂不懂”?
门外的那伙带来了一只猛犬,人借狗威咋咋呼呼,摩拳擦掌地叫嚣。“两军”对垒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的没放狗,人也没进来,院里面的小云一家也没出去。但她们做好了抵抗的准备,大姐几次想冲出去,被父亲制止了,大姐就大声地骂他们。
半个屯子的人围在外面看热闹。大舅就在这群人里,不说一句话。
小云她们事后想,如果真打起来,大舅会怎么做呢?母亲托付的这个兄弟,他没有给小云她们带来任何依靠。二舅婚后搬老姨所在屯去了,铁蛋子老舅成了二流子不知在哪里逛。
小云父亲,作为个小学老师在屯里领着五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处境。战斗对峙到夜色茫茫,看热闹的人觉得没劲,有的散了,气氛有些冷场。
终于有人出来劝说:“就是一只鸡嘛,邻里邻居的别吵了”。
二逼们顺着台阶骂咧咧地回去了。
父亲杵着红缨枪没立即回屋,他的身边依次站着哥哥,大姐,二姐,小云和妹妹。围观的都撤了。夜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