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患病以来,大姐上学就隔三差五地耽误,但大姐学习很好,功课并没落下多少。母亲走后,大姐顺理成章地辍学在家,就像天经地义该她辍学似的。
而大姐也真的心甘情愿,她心里牢记母亲的遗愿:带好妹妹们!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打理家里家外。父亲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就能吃到大女儿做的饭菜。
老姨隔段时间就能过来看看,她也不能多耽搁,在太阳落山前得回去,大姐就往村口送老姨,小云跟在她们身边默默地走着,她也舍不得老姨。
大姐和老姨说啊说啊,老姨嘱咐这样嘱咐那样,难分难舍。她们走出屯子走向另一个屯子,直到夕阳卡在天边,老姨往回撵她们。
老姨硬着口吻说:“快回去吧,天黑了我不放心你们”。
大姐拉着小云的手站住了,老姨一个人快步往前走,但是一步三回头!直到老姨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屯子,大姐才落寞地转身和小云回家。
家安静冷清。
一天夜里小云梦见了母亲。母亲依然穿着那件半旧的中式外罩,灰蓝色的带着绛红色小点,她站在炕沿儿前整理衣领,就像曾经早起那样,她的头发整齐地抿在耳后,一脸严肃中带丝疲惫,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回到家里。
小云坐在窗台上看着母亲,而母亲并不看她,小云想问母亲:“妈,你去哪里了”?
可是她没等问,母亲就不见了,她也就醒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有抱住母亲,那样她就不会走了。
她哭了,用被子蒙着头流泪。母亲走的时间越长,小云心底涌起的悲伤越多,那是痛的滋味。
一天中午,大姐原班级的所有女生在班主任高老师的带领下到家里看她来了。她的同学们下学期就要升入小学五年级。
当那些活泼的女生们涌入她家屋里时,大姐又惊又喜,好久不见她们,大姐也很高兴。
同学们是午休时来的,都把各自的饭盒带来了,就在小云家吃起自己饭盒的饭。她们看见对方吃饭就笑,所以她们边吃边笑。有个女生叫张德英,笑声像连环,每一环都清脆开怀,特别有感染力。
她端着饭盒从里间屋笑到外间屋,然后就站在院子里吃。她们吃完了饭盒也该回学校了。
大姐拉着她们的手送她们,同学们说笑着走了,大姐孤单地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她的上学之路永远停在小学四年级。
不知她转身时有没有哭?不知她整理书包时有没有后悔?不知她拿起扁担时有没有流泪?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日子一天接一天往下继续,这个家庭的伤口在愈合的同时,也在生出适应现实的本能。
虽然再不容易见父亲的笑了,但孩子们在成长,那种生命力的顽强可以忽略很多困苦。
一天黄昏,小云看见大姐坐在门槛上,借着夕阳的光亮在做鞋,她在做一双白鞋,这是她做的第一双鞋,她停下针把鞋拿远点端详着。
轻声说:“你们谁的脚合适谁就穿”。
后来小云穿着正合适,她就穿了那双白鞋。
大姐把家里所有人的棉衣棉裤拿出来晾晒,于是院里的晾衣绳上挂满了棉衣,阳光把坚硬似铁的棉絮晒蓬松起来,把霉味晒光了,焕发出阳光的味道。
接下来是拆,棉衣是一针针缝起来的再一针针拆开,取出棉花保持棉衣的形状放好,把棉衣皮儿泡在水里洗干净,晾衣绳上又挂满了棉衣皮儿。
收好棉衣皮儿时,老姨就来了,她抱着孩子来到小云家。
老姨说:“我做完棉衣再回去”。姐妹们欢呼起来,老姨笑了。
老姨和大姐坐在炕上做棉衣,原有棉絮需要填补,除了父亲的棉衣,每个人的都需要扩大,把棉絮接一圈,外面的布也得接一圈。缝缝补补后才开始做棉衣,老姨一边示范一边给大姐讲要领,大姐学得很快。她们做好一件,就有人过去认领,发现是自己的棉衣时赶紧试穿,重新做好的棉衣干净蓬松,令她们对遥远的冬天不再畏惧。
吃饭时,老姨领着四姐妹吃葱包。她把葱叶一片片从碗的这边贴到那边,就像做个筐似的,把用土豆,香菜和酱搅拌好的高粱米饭放进“筐”里,将葱叶一片片包住米饭,这样一个葱叶饭包就完成了,像个绿色的大包子,吃的时候小心地从碗里拿出来,双手抱着吃,老姨包完一个,二姐接过去了,老姨又包完一个,小云接过去了。
大姐在老姨面前又做回了孩子,她也等老姨包,老姨就给大姐包了个最大的,给妹妹包个小的,四姐妹都抱着葱包吃,老姨才开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包。每个人边吃边裂开嘴抽凉风,葱包滋味足,但太辣了,可是又吃的津津有味。
有老姨的日子屋里有笑声有阳光。随着棉衣渐渐竣工,姐妹们的心开始忐忑,老姨回家的日子开始倒计时,老姨也抓紧干活。她督促父亲起土豆,然后把土豆分拣出来,好的下到里间屋的地窖里,受伤的留在外面先吃。
老姨亲自进窖里装土豆,她站起身来时只有头露出地面,弯下腰时就在地面消失了,她一会儿露出头一会儿消失,那画面滑稽有趣,随着土豆的升高,老姨从窖里慢慢升上来,最后一抬脚就出来了。她仔细地铺好窖口的木板,放心地舒口气,她又完成了一件大事。
老姨的女儿,也就是小云她们的表妹才三四岁,是个胖乎乎漂亮的女孩,外号叫“老肥子”。这个外号对一个女孩儿不太适合,但充满了大家对她的喜爱。小云她们爱极了老肥子表妹。愿意捏她的小胳膊,胖脸蛋,睡觉前躺在被窝里和她做游戏。老姨总得催好几遍她们才睡觉。
小云从外面进屋时看见老姨的身影,就像看见了母亲,她喜欢那种目光有处栖落的感觉。
但当老姨开始收拾老肥子的小衣裳小被子时,姐妹们知道老姨要回家了。能挽留下来一天就延长一天快乐。
她们每个人挽留一遍:“老姨,你明天走呗”
老姨微笑看着她们点点头说:“嗯呐,我再待一天,明天走”。
但父亲嗔怪她们不懂事,她们就不敢再挽留了。小云不敢走远,她要给老姨送行。
那下午天她和小娟不知不觉溜达过头了,突然想起来飞奔回家,屋里空了。老姨走了。大姐也不见了。
她判断老姨没有走远,撒丫子去追,气喘吁吁刚跑到屯口,大姐已经往回走了。她身后是空旷的大道,橘黄的夕阳把天边浸染得一片苍茫。
如果不能忍受分别的惆怅,那就让孤独常伴吧。这是生活给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