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小云不出门玩了。小娟也不出门了。
母亲给小云一个活儿,她把一小捆稻草放在炕上。
对小云说:“三闺女,你看有的稻壳是鼓的,里面能剥出大米粒,你剥吧,到时给你做大米粥吃”。
在东北很难见到稻草,这捆稻草是生产队号召妇女做小筐用的。妇女主任到小云家教母亲做那种筐,就是用玻璃瓶子做模具,绕着瓶子用稻草结网,完成后像个小筐,往筐里装土育苗。妇女主任先教会了母亲,想让母亲教全屯妇女做。母亲很快学会了。教全屯妇女这个活动还没开展时,妇女主任说公社取消这个实验了。
这样小云家就剩下了几捆稻草。稻草是秋天新割下来的,稻杆泛着青绿,散发着清香,稻穗脱去了米粒,软软的像片羽毛。但细看之下,会发现有的稻壳是鼓的,剥去稻壳,里面是饱满洁白的大米粒。这太新鲜诱人了。
父亲每月从粮店领回二两大米,小云认识大米,但大米出来前的稻穗她第一次见识。她决心把这捆稻草剥完,也是证明给母亲看。
她盘腿坐在炕头,屁股底下热乎乎的,稻草摆在脚边,脚边摆个大碗,小小稻壳长得特别结实,需要用指甲刨开第一个裂纹,沿着裂痕剥去稻皮儿,一粒晶莹的大米才出来,这需要耐心和细心,不啻于绣花般小心。
她把第一粒米放进碗里时,偌大的饭碗只有一粒米,她犯愁了,这得剥到啥时候啊!
她抬头看看母亲,母亲坐在炕上正给她做棉鞋。她身后的窗台上摆了几盆花,刚浇过水的花叶上滚动着水珠,阳光洒在母亲面前的针线活上,此刻她正在絮鞋面棉花,她掂量着棉花厚度,掂量着怎样既美观又保暖,她把羽毛一样轻薄均匀的棉片絮在鞋面上,隔一会儿用手压一压,感受一下,小云看着着母亲的手心里热热的。
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力量,就又耐心地剥起来。
每天她吃完早饭就坐在炕上剥,一坐一天,不和谁说话,也不中途贪玩。当米粒装半碗时,稻草也剩一半了。母亲也把她的棉鞋做好了。
新棉鞋摆在窗台上,鞋前部分是紫红色花条绒的,后部分是黑色条绒的,鞋底是母亲用麻线一针针纳的,鞋底的边儿是白布镶的,一双鞋经过一道道工序在心灵手巧的母亲手下完成了,它们结结实实,做工细致美观大方。
父亲砸的鞋眼儿,母亲穿好了鞋带,此刻静悄悄地摆在花盆边,小云累了就站起来把鞋穿上,在炕上走几步,低头端详着,新鞋太好看了,两只鞋完美的对称,找不出任何瑕疵。
新鞋预留出第二年穿的空间,脚丫在里面被轻柔地包围,把脚丫抚慰得那个舒服啊。
母亲站在地上笑眯眯地问她:“喜欢吗”?
她乐得蹦了蹦,坐下来一边小心地脱一边回答:“喜欢”!
在小年那天,她剥完最后一个稻壳,正好一平碗大米。她激动地又把棉鞋穿上了,在炕上来回地走,母亲端过大碗赞许地看着她笑了。她赞许女儿的毅力和执着。
小云终于穿上了那双新棉鞋,因为终于过年了!她认真地系好鞋带,犹豫了一下跳下地。洁白的鞋底真舍不得踩在土地上。她站着不迈步。
母亲笑眯眯地鼓励她:“穿吧,以后妈还给你做”。
她谨慎地高抬脚轻落足,一步步走出了家门。走几步就抬起脚看看鞋底,哎呀,鞋底瞬间就沾上土了。接下来鞋底的白边会破,会变黑,新鞋子就变旧了。想到这样的未来她无比小心。
她第一时间去找小娟。小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上扎两个粉色的绸带,被她母亲结成了两朵花,她看上去更漂亮了。毛嘟嘟的大眼睛双眼皮,红扑扑的脸蛋一层细密的绒毛。
她低头看着小云的新鞋幽幽地说:“我妈没时间做鞋,她说我有新衣裳就行了”。
她俩来到大道上,大道出奇的肃静,往日只要在大道上一站,三仨俩俩的伙伴会自动聚拢过来,今天也许还不到时候?
她俩决定到大坑看看,那里有她们“打出溜滑”的冰道,男孩一条女孩一条,像两条闪亮的白练又光又长,从岸边开始自带斜坡向中心滑去,只要站在岸边抬一下脚就滑走了。更别说助跑了。每晚“打出溜滑”的孩子人声鼎沸,会热闹到八九点。这在三点多太阳就落山的冬季已经算不夜天了。
女孩的冰道常被男孩捣坏,比如扬上一层土,更可恶的是插出几个洞,这些破坏都会影响光滑度。
大年三十的早晨她俩往大坑走,也是要看一眼冰道还好吗?大坑一个人没有,冰道果然被插了几个小洞,但不是很深,因为冰冻得太结实了。冰道几天没滑落上了一层灰尘,看上去涩涩的,如果重新“开光”,需要多打磨几次,小云舍不得她的新鞋,站在岸边看了一会俩人就落寞地各自回家了。
这个年似乎比平时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