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从车站到家后,小云反而精神了。
大姐正在睡觉,她摇醒了大姐,凑在她耳边说:“我给你带发针了,你看”。她伸进裤兜里摸,“坏了,发针不见了”,她着急地把裤兜翻个底朝天也没见发针。
发针丢了。大姐翻过身又睡着了。
第二天,大姐没提发针的事,小云也没提,但心里很遗憾。
她在小娟等伙伴中神气起来,她是进过城的,见过大世面了。她在前头走,伙伴在身后跟,她比划着大楼有多高,柏油马路有多么平坦,不管下多大的雨路面都不泥泞;她坐在伙伴中间,伙伴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中任意发挥了很多,搞得她都不清楚哪是真哪是假了。
进城的经历没有讲头了,她和小娟开始寻找别的玩乐的地方。
小娟的爷爷在生产队打更,生产队在村中间一个大院里,靠大道的一排土屋属于正房,里面实际是个马厩,马厩西头有个小屋,屋里有铺土炕。小娟爷爷晚上就睡在小炕上。
这个小屋还起到会议室作用。社员开会时,队长就坐在小炕上,社员站满了屋地倾听。
马厩里的马白天或是出去干活,或是放牧在草甸上,中午马队回来喝水。生产队南边有口小水井,水井边有个细长的木头马槽子,木头做的马槽子被水侵蚀的坑坑洼洼,马槽里晒满了清水,水底部有个窟窿,用木塞堵着。
小云把手插进水里,水晒得温热,很舒服。她顺着马槽子走到木塞那里,用手捅那个木塞,木塞掉了,清水哗啦啦流出去,在地面溅起水花,声音动听悦耳,正在这时,小娟爷爷跑过来驱赶她们。她俩拔腿就跑没影了。很久再不敢靠近马槽了。
但生产队大院对她们的吸引力更大了。马槽子挨着厢房,她和小娟偷偷地绕到厢房一个窗前,踮起脚尖往里看,几个人在热气腾腾大锅上漏粉条。
一个大汉站在锅台上晃动一个布包,布包下面连绵不绝地漏出粉条,垂进下面的沸水里烫熟了。
小云和小娟猫着腰钻进粉房南头的草栏里,这里有好几个草垛,像是战斗片里的掩体,她们躲在一个草垛后,草栏的空地上一杆杆晾晒着粉条,像是挂起的瀑布,有的粉条干了,有的刚挂上去冒着热气。
她们瞅准挂粉条的人刚进屋,就飞快地冲出去,用手扯下几把跑回草垛藏起来。顾不上砰砰直跳的小心脏,赶忙把热乎乎的粉条往嘴里塞,哇,太好吃了。柔韧有嚼劲。如果幸运能吃饱饱的。
草垛里不停的有人进出,原来偷粉条的不止她们俩,每个草垛后都埋伏着战友,大家心照不宣,躲进各自地盘敞开肚皮吃。
有一次,小云刚靠在草垛上,眼前的地面过来个黑影,她惊恐地抬起头,她大舅站在她面前,瞪着铜铃大眼厉声冲她吆喝:“回家去”,她赶紧起身跑了。她大舅是屋里漏粉的主力,他不撵别人,只把小云轰走了。
夏天像炎热一样漫长,太阳早早升起,很晚才落下,这一天就在无聊中从早到晚一寸寸度过。
屯里出现新鲜事那才有趣,比如新搬来一户人家,如果那家有同龄孩子更令人兴奋。
这年夏天还真的就搬来一户人家。那家姓甚名谁小云不知道,那家有个女孩叫大珍子很快在孩子们中传开了。
小云见过大珍子,她比小云小一岁,柔软细密的发丝梳成一个马尾,额头毛茸茸的一层碎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露出怯怯的眼神。她穿着合身的白色短袖,红色的短裤盖住了膝盖。
她是那家唯一的孩子,她的妈妈很精心地打扮着她。但她没有哥哥姐姐庇护,加上初到一个陌生屯子,所以常被欺负哭。
有的男孩趁她不备之际突然褪下她的短裤跑了。大珍子就让短裤在脚面上垂着一路哭着回家了。她会几天闭门不出。
几天后又站在院门口往外张望。当有人向她招手,她迟疑着走过来,就在她刚要融入时,有的女孩也突然褪下她的短裤,于是,她又哭着回去了。
这一恶作剧就像传染一样,卑鄙地在顽童间传开,谁都想亲自试试。
一天,小云一个人蹲在梨园边的斜坡上,大珍子站在斜坡对面,小云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她乖乖地走过来,站在小云身边,她的皮肤好细腻啊,绒嘟嘟一层细小的汗毛,像正在成长的桃子,她周身干净剔透,散发着少有的清芬。
小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大珍子木然地站着,小云又问:“你家以前住哪里”?
大珍子像是听不懂似的没有反应。小云侧脸看见她长长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垂在后背上,头发梢下就是那条红色的短裤,一个邪恶的念头使她伸出手去,她突然褪下了大珍子的短裤,大珍子站在原地哭了,小云感到一阵空虚,又把短裤给她提上去了。大珍子哭着回家了。
不久之后大珍子一家又搬走了。一大早就走了。没有和任何邻居告别,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她们家一定恨透了这个屯子,大珍子在新地方受欺负吗?小云偶尔想起大珍子不觉一阵惆怅与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