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大道上传来“邦朗朗,邦朗朗”的声音,这是孩子们集合的号角。

这声音来自于一个货郎。货郎是个精明矍铄的老头,肩上的竹片扁担两头挂着木盒子。他走起来时,那两个盒子有韵律地颤悠着。

他走几步扬手摇一下货郎鼓,那个小鼓已经被两个小锤敲得很破旧了,但发出的声音依然有魔力。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像是仪仗队簇拥着他。

货郎慢悠悠地走着,只有女人们招手,他才停下来,他把扁担从肩头撤下,两个木盒子稳稳地着陆,他撤去盒盖,里面变戏法似的出现各种小百货,小百货都摆在方格里,有针头线脑,有染布的染料,那些染料包在纸包里,有的赤红,有的刺眼睛的蓝,货郎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包好递给买主。

木盒里也有别头发的发针,五个连成一串卖五分钱。

货郎把另一个木盒抽去盖子,里面的格子里是各种纽扣,五颜六色的纽扣晃着阳光,特别耀眼。女人们围观的多,出手买的少。货郎就盖上木盒挑起来继续走,“砰砰砰“有些不高兴地摇几下拨浪鼓,孩子们继续跟随。

货郎出她们屯去了另一个屯,她们就掐指计算他再来的日子。

日子又无聊起来。

就在这百无聊赖中,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降临在小云身上。她被母亲领进省城了。

母亲的大姨和老姨在省会长春住,母亲每年冬季进城给亲戚们送粘豆包和大公鸡,回来时背回一包袱旧衣服。而夏天很少去,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夏天去了。

以前进城母亲总会带个孩子去,哥哥和姐姐们都去过。

这回第一次带上了小云,小云在柏油马路上捡到几个黑色发针,连在一起有四五个。她赶紧揣进裤兜里,她要送给大姐,大姐一定会喜欢。

母亲在城里住了下来,小云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城里,她感觉不习惯。

她们住在母亲的大姨家,她家是个二层小楼的一楼,屋里面又暗又挤,一铺小炕糊着花纸,花纸上刷了层油,摸上去很光滑。

母亲的大姨,她叫大姨姥,是个矮胖老太太,颧骨圆溜溜的很高,一双大眼睛和善中透着狡黠。

她毫不客气地数落小云:“这个孩子不懂事”。

大姨姥这么数落她时,母亲不知去哪里了。

小云心想:“等我妈回来时告诉我妈,你数落我”。

大姨姥让她坐在门口不许乱动,威胁她:“坏人把你偷跑了,你就找不到你妈了”。她就在那个小凳子上一坐就是一上午。

对面是个高楼,她数了数有五层,虽然她还没上学,但她会查数了。高楼上每个窗户都静悄悄的,她无意中她发现四楼的一家窗户里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正冲她做鬼脸。小云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扭过脸不看她,她想起身回屋,但那个大姨姥的碎碎念也烦人,她只得坐在小板凳上,而四楼那个女孩站在窗户里不停地向她挑战。真把她气够呛。

她想:“这若在村里,我和小娟肯定追着她揍一顿”。

母亲终于回到了大姨姥的小屋,一脸疲惫的样子。她刚在炕沿儿上坐下,小云就靠在她腿边,母亲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往怀里一靠,眼睛看着大姨姥说话。

小云觉得母亲的怀抱好温暖啊。这种温柔在家里小云是享受不到的。母亲在家里总是忙忙碌碌,孩子那么多,她像是看不见小云的存在,小云从来没有这样依偎在她怀里,母亲对她也没有这么耐心。进城就是好啊!

她很快忘了大姨姥的数落和四楼那个女孩的鬼脸。她裤兜里还有给大姐的发针,这些才是她进城的最大收获。

小云受到的宠爱还在继续,在长春火车站,她活泼地四处跑,突然掉进了火车门下的轨道上,她趴在下面动不了,惊吓得大哭,这时一只手把她捞了起来,那是位中年妇女,母亲心疼地抱着她,一面千恩万谢那位妇女,一面温柔的哄着她,给她擦泪。

到了家乡小站下火车时,天黑得不见五指。父亲接她们回家。

12里路那么漫长,她实在走不动了,父亲背着她走。

在田间小路上,她的脚上穿着新买的塑料凉鞋,脚面时不时地拂过苞米叶,苞米叶上的露水凉哇哇的打湿了她的脚脖,夜空没有月星星也不多,父亲和母亲不说话,她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一会儿睡得很沉,一会儿睡得很浅,不远处蛙鸣阵阵,她多希望就这样走下去,似睡非睡的永远在梦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