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贤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小云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大姐,但此生缘浅,姐妹们和哥哥都没见过这位大姐姐。她们就像彼岸花,小贤大姐姐陨落了,引出后来的兄妹们。

在后来的五个孩子中,哥哥最大,四个女儿中最大的叫小霞,她成了三个小妹妹的大姐。

大姐小霞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小圆脸大眼睛厚嘴唇,两条粗黑的大辫子总是垂在胸前,因为她总帮母亲做家务,大辫子就滑到前面来了。

她是母亲的得力助手,负责带妹妹的任务,小云与她的亲近胜于和母亲。

小云常常搬过大姐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还喜欢我吗”?大姐不看她回答:“喜欢”。

小云隔几分钟觉得不踏实又把嘴凑近她耳边问:“你还喜欢我吗”?大姐头也不回但耐心地回答:“喜欢”。小云这才放心玩去了。

她对大姐的依恋近乎痴狂,一次晚饭后,大姐要和邻居到邻村看电影,那是母亲给大姐放的假,把她托付给稳重的邻居,让邻居带她出去轻松一下。

大姐吃完午饭就悄悄准备,她难掩心中的兴奋,这引起了小云的警觉,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姐,任凭大姐怎么哄骗也摆脱不掉她。到了必须出门的时刻,母亲出面捉住了小云,示意大姐:“走你的,别管她”。大姐才和邻居夺路而逃。

小云被母亲架着胳膊像拎小鸡似地往院里拖,她双脚执拗地蹬着地面哭天抢地地嚎叫着,不耐烦的母亲巴掌落下来,小云张口就骂。

母亲掐她大腿根内侧,厉声质问她:“还骂不骂了”?

她声泪俱下执着地回答:“骂”。

其实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说“骂”的。母亲觉得这块滚刀肉问不出结果来,就把她扔在一边不理了。扔下一句:“到一边哭去”。她就坐一边嚎去了。

她依恋大姐,也听大姐的话。她的头发长了,没人给她梳头编辫子,况且还生虱子。

母亲和大姐商量:“你哄哄那个赖嚎子,让她把头发剪了吧”。

大姐领了任务就对小云说:“你剪了头发,我就稀罕你”。

小云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头发是父亲给剪的,用母亲做针线的剪刀剪的,小云坐在凳子上听着耳边咔嚓咔嚓的声音,看着地上一撮撮头发,心里就觉得不妙了。

她跑下凳子跑到镜子前一照,妈呀,丑陋无比。她揪住大姐要头发。

哭咧咧地数落大姐“就怨你,你还我头发,小霞八字”。

大姐为了哄她,背着她在大道上溜达。大姐也是比她才大六岁的孩子,她的腰弯成了九十度,两条大辫子垂向地面,小云等于坐在大姐后背上,大姐走几步,小云就嘟囔一句:“你还我头发”。大姐默不作声。

为了让大姐听见,她俯下身凑近大姐耳边嘟囔:“你还我头发”。

大姐依然默不作声。折腾了好几天,直到后来她淡忘了头发这件事,才停止向大姐声讨。

赖嚎子小云不缠着大姐时就自己找乐,她有自己的伙伴,燕子就是其中一个,燕子经常约她出来玩。

盛夏的屯子异常热闹,屯前的大水泡成了孩子们的野浴场。她们把大水泡叫“大坑”,大坑冬天冻成冰,社员刨出冰块,挖出坑底沉积的淤泥,用车马运到田里作为肥料。

夏天时大坑蓄满了水,清澈的同时也很深,尤其是流经桥下那里,沿岸长满了蒲草,蒲草深不可测的茂盛,小云壮着胆子站在那里一次,那里的水扑面一股幽凉,从桥下淌出去变成小河,大家把那条小河叫“东沟子”,东沟子流向远方,与更大的一条河汇聚,最终流入松花江。

也就是说东沟子是松花江的一个小支流,百川到海不虚传啊。所以不要轻视任何一条小河呢。

小云去过一次桥下后她再没敢去过。她只敢在桥对岸这边玩,这边坑岸连着一大片荒甸子。小草贴着地皮生长,草根盘着水洼,下过雨后变成一片沼泽,雨水褪去后草就更绿了。小黄花窜出头盛开一片,微风拂过,花朵一波波荡漾过去,经常有几匹马低头吃草,马儿多数是绛红色的,站在一个地方很久才迈一步。孩子们下水洗澡也在草甸子这边。

大坑里的孩子足足有三四十个,这还没全部出现,有的大些的男生女生夜幕降临时来,大坑就像一个天然浴场轮流使用。

正中午时是半大孩子的时光,男孩居多,女孩也有。男孩多数在桥那边水域,女孩在草甸这边浅水区。

多数男孩都是光腚的,他们在女孩没来之前就冲进了水里,然后就泡在里面不出来了。有的只露出个黑脑瓜,很多黑脑瓜在水面浮游,有的在水面扑腾,水花飞溅中后背腾起之时,屁股蛋露出来朝天,很快又钻进了水里。人声鼎沸中鱼腥味飘到了草甸上空。马儿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又继续低头吃草。

小云坐在岸边把脚浸在水里,她只敢这么做。她羡慕地看着燕子下水全过程,燕子比她大两岁,是个文武全能的女孩,她摘下两朵小黄花塞进鼻孔。

她说:“这样水进不来”。

她穿着背心裤衩,从草甸子中心向水泡跑去,到了岸边毫不犹豫地跃身跳进水里,水花飞溅腾起晶莹的雾,她手刨脚蹬地扑腾起来。水花随着她漂到水中心,她才转过身抹了把脸,往下沉了沉,在水面露出脸,看着小云,向小云招手。

小云羡慕地看着。燕子得意地一转身扑腾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