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父母如今有五个孩子了,就像挨肩的一溜小兵,拖住了父亲,更拖住了母亲。
当年父亲孤身一人来此没想到在这里扎根成家,开枝散叶有了一群孩子。
父亲继续上班,母亲辞去了社办老师的职务,专职在家带孩子。
孩子太多了。喂饱他们的嘴,缝缝补补,纳鞋底,做鞋子,拆洗棉衣,做棉衣,喂猪喂鸡,每天忙得团团转,她只得无奈地离开了讲台。
变成社员的母亲必须出工队里的劳动,所以在农忙时她还得下田春种秋收。
一个家缺了母亲就像地球缺了太阳。所以小云母亲就是这个家的太阳。她把长发剪短了,用发针在耳畔把头发拢起,她常穿件粗布中式罩衣,胳膊肘打着补丁,孩子们在她眼前淘气时,她气急了会扬起巴掌打一下,她没时间把哪个孩子抱在怀里哄,她总是忙碌。
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开心的时候是开柜子。柜子里不但能变出各种有趣的玩意儿,还是家里轻松和谐的时刻。
那个原色梨木柜子终于撤去了锁头,柜盖抽出来放在一边,柜子里飘出樟脑球味儿,母亲弯腰从里面往外倒腾东西,她把一些包袱放在炕上,樟脑味在炕上浓郁起来。
她展开一件墨绿色毛衣在身上比了比,父亲在一旁冲孩子们挤眼睛说:“那是你们妈妈当新娘穿的衣服”。
孩子们起劲了:“妈,你穿上我们看看,看看”。
母亲也舍不得放下,把毛衣贴着身前展开,微笑着低下头欣赏。
那件毛衣绿得像翡翠,小云想不出别的比喻,她觉得只有翡翠能与毛衣媲美。毛衣的一侧前襟上锈了一排金色的小花儿,小花儿栩栩如生。
孩子们还在起哄,母亲假装愠怒了执意把毛衣叠好放下了。然后她展开一件件小小的衣裳,冲着阳光抖抖,她如数家珍:“这件是你大哥穿过的”;“这件你们姐四个都穿过”。
孩子们都伸手去抚摸,没见到自己儿时的样子,见到衣服觉得神秘有趣。
母亲也兴致勃勃地和孩子们分享这快乐。但她在一个小包袱前突然沉默了,她不允许谁伸手乱动,她自己慢慢解开,几件大小不等的衣服整齐地静默着,那是她们姐四个没穿过的,母亲的手来回地抚摸着那几件衣裳,旁边的父亲起身出去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了,孩子们都凝神屏气。她们知道那个包袱里的衣裳是小贤大姐姐的。
母亲把包袱仔细地包好,最先把这个包袱放进柜子里。然后炕上的包袱一个个都收回去了。开始时的欢声笑语总是这样黯然收场。
母亲把一本词典一样的大书放在柜子的最上面,那是一本医学书籍,里面图文并茂,小云父亲买来自学用的。
自从小贤大姐姐夭折后,小云父母都很伤心自责,尤其母亲,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因为面子而耽误孩子就医。她的懊悔小云她们无从知道,那是一位母亲心里永远的痛。
俗话说“秀才学医,鸡笼抓鸡”,就是说一个老师学些基本的医学常识是轻车熟路的。父亲很快就掌握了一些医理,他也弄明白了,他们的爱女小贤应该是夭折于大叶肺炎。
自从学医后,父亲就当起了家里的保健医生。小云家的抽屉里常备一些药品,谁感冒了,父亲就自己动手给谁找药吃。
那个抽屉还备有几瓶维生素,B2,VC,钙片,还有VD鱼肝油,鱼肝油半透明的黄褐色外皮软软的,用针捅破了,放在舌尖吮吸,外皮瘪了,鱼肝油挺香的。
父亲还会打针,他有个包袱,里面有个针盒,针盒里躺着一只针,锋利的针头谁的屁股都挨过扎,所以小云看见那个针心就打寒噤。
当她发烧了,吃药片都不管用时,父亲就拿出针准备一系列程序,小云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已经发抖了,当父亲举着针推出里面的气泡向她走来时,她知道躲不过了。
这时母亲把她拦腰抱过来放在她的膝盖上,褪下她的裤子,父亲用棉球刚擦拭她的屁股,她就嚎叫起来,就在杀猪声中,“嘟”针扎进了肉里。
然后她被放到炕上继续趴着,她的屁股火辣辣地疼。她会渲染这种疼,就像挂彩的将士般委屈亦荣耀。
生病打针很悲惨,但可以受到母亲短暂的拥抱和安慰,这也是被扎的福利。所以打针也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