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村庄这个词不属于北方,北方把村庄叫屯子。

小云她们屯有四十多户人家,屯里只有一条土路,土路的两头连着两个别的屯子,而别的屯子也只有这一条土路,所以,这条不起眼的土路可以延伸很远,串联起很多屯子。

房屋一般都在土路北侧,从土路到房屋距离差不多有百米,所以每家屋前都有个大园子。

屯子后院是片梨树园。从梨树园穿出去沿着小道走就可以到唐坊小学了。小云父亲当年是怎么来到这所小学的呢?他一个外乡人背井离乡只为一个谋生的工作。

那年深秋,他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拎着一只旧樟木箱子,揣着派遣证明书,于日落时分在一个叫沃皮的小车站下车了。

这个车站据说是俄国老毛子修建的,沃皮是俄语的音译。小站下车的旅客不多,人们行色匆匆很快就要走光了。小云父亲赶紧找人问路。

他被指引到一条土道路口,“就一直走吧,你去的学校有十二里远呢”。

她父亲把行李往上背了背,迈开大步向着落日余晖处的苍茫走去。

一路上经过几个屯子,屯里次第点起灯火,出了屯子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

当他看见一处大白杨环抱的房屋时,判断他报道的小学到了。

是的,这就是唐坊小学。只一排土屋作为校舍,大白杨的缺口处算是“校门”。

土屋一头亮着灯,父亲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

一个年迈的工友正在熬粥,小炕桌上的盘里盛块大豆腐,老工友热情地用粥和大豆腐款待了又累又饿的父亲。

晚上父亲就和工友在一铺小炕上睡,这是他的宿舍也是食堂。

唐坊小学共有教师十二名。小云父亲是唯一的公办教师,其余的是社办老师和代课老师。小云母亲是名社办老师,年芳二十岁。

她聪明伶俐,漂亮大方,能说会道。她家住在学校附近的屯里,家里有时吃点特殊饭菜,她会想起可怜兮兮的父亲,念他一个单身汉有上顿没下顿的,她就用吕饭盒装个满满登登带到学校去。

小云父亲也不客气,看见桌上的毛巾包打开就狼吞虎咽地吃。

小云母亲就把大辫子往肩后一甩,抿着嘴上课去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们的感情是那片贫瘠之地的小梨树,开花了,结果了。

屯中间的一块空地批给他们盖房子。小云大舅和几个社员七手八脚垒起了房屋框架。是三间平顶土屋,生产队长突然撤回了社员,包括小云大舅。说是影响队里生产。

这样,安门窗,搭炕,修锅台,这些活计都是两小夫妻下班后自己动手干。

男的脱下鞋子用脚和泥,女的把大辫子往脖子上一绕用锹收泥,他们像小燕儿似的一点点筑巢。当冬天到来的时候,他们的小家暖烘烘地烧起了火,两人都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小家。

他们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是个女儿,取名叫小贤。小贤的脸蛋像红苹果,眼睛圆溜溜的,小嘴巴被脸蛋夹得翘起来。她承载了父母最初的爱和关注。但美中不足的是小贤三岁了还站不起来。抱到医院看,说是缺钙。吃了很多补钙药也不见好转。

吃饭时他们用饭桌锻炼她站立,小丫头双手紧紧抓住桌角往起站。母亲鼓励她:“贤啊,使点劲儿”。小贤就使劲,憋红了脸,双腿摇摇晃晃却用不上力,突然她一屁股坐下去了,重重地墩在炕上。

她不哭,依然笑着。母亲眼含泪花,把她抱在怀里。她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的小贤会站起来,在他们身边越长越高的。

可是那年冬天小贤感冒了,嗓子眼咕噜咕噜地有痰。母亲把她抱到屯里赤脚医生家里,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私塾先生。认得几个字就当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每个屯的标配。

每次去,老头只给几片药,说:“吃完了再来”。小贤的脸蛋整日红彤彤的,喘地越来越厉害。母亲对赤脚医生说:“八爷你看孩子是不是严重了,我们抱市里看看吧”。

老头不悦地说:“信不着我吗”?小云母亲出于不好意思竟然没有抱孩子去大医院。

一天夜里,小云母亲抱着小贤去敲老头家门。老头在屋里说:“都睡下了,明早再说吧”。小云母亲焦急地哭求:“八爷,你快看看吧,孩子要不行了”。老头在屋里说:“那就抱走吧,我也没招”。

小云母亲赶紧让她大舅套车,拉车的大辕马四蹄飞奔,他们要去沃皮车站,坐火车去市里医院救孩子。

母亲紧紧地抱着小贤在车上颠簸,还没到车站,小贤在母亲的怀里软下来,头垂在母亲的胳膊上不动了。

大辕马慢慢收住脚步。可爱的小贤变成天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