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轿辇行至长安街最繁华处,人群拥挤,速度慢了下来。

突然,前方一阵剧烈的骚动,马蹄声惊惶嘶鸣,人群惊呼四起!轿身猛地一晃,被迫停下。

一道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穿透一切喧嚣,狠狠撞入轿中:

“你说过要等我回来娶你的——”

那声音,烧成灰我也认得。

轿帘被风吹起一角,我看见他高踞马上,一身赫赫将军袍,却形容狼狈,双眼赤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轿门。侍卫们如临大敌,围在他周围,却不敢真的上前阻拦这位新贵的将军。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

我沉默了一瞬。

然后,缓缓地、慢慢地,伸出了手。

指尖先探出帘幕,接着是那布满新旧疤痕的手背,一道道红褐色的凸起,扭曲可怖,还有未愈的烫伤,狰狞地盘踞在曾经可能还算细腻的皮肤上。

最终,我彻底掀开了那道隔开过往的帘子。

阳光刺眼,我微微眯了下眼,看向马背上那个骤然僵住的男人。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我的手上,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去。

我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平静,疏离,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将军认错人了。”

风卷过街角,吹起轿帘纷飞。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漠然。

“那个等你的人,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他的脸,在那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比塞外终年不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那双赤红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眼,死死钉在我裸露的手上,那上面蜿蜒盘踞的,是三年冷宫磋磨留下的印记,是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刻下的疤。

风吹动我沉重的珠冠,流苏晃荡,敲在额际,冰凉一片。

周遭死寂。方才的喧闹锣鼓、百姓议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只有风穿过街巷的呜咽,和他粗重得近乎破碎的喘息声,一下下,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筋骨,又像是被那句话凝成了冰雕,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只是僵在那里,望着我的手,望着我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冰冷的笑。

我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宽大的嫁衣袖口垂落,重新遮住了那些不堪的痕迹。

“将军,”我再度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阻挠和亲车驾,按律该当何罪?您如今是国之栋梁,莫要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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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破了他某种虚幻的屏障。他猛地一颤,眼中碎裂出巨大的痛楚和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轿中人的模样,看清这一身华丽却冰冷的嫁衣,看清这珠翠之下毫无波澜的脸。

“不……不是……”他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厉害,“阿月……那不是……”

他想说那不是炭火烫的,他想说那不该出现在我身上,他想否定眼前这一切。仿佛否定了这些伤痕,就能否定我方才的话,否定那个冻死在雪地里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