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功?”我的声音飘忽得自己都认不出,“比我还重要?”

他沉默着,跪得像雪地里一根沉默的铁钉。

“你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命令他,声音发颤。

他依言抬头,目光触及我一身吉服时,眼睫剧烈地颤了一下,但那点波动很快被压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我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没有不舍,没有歉意,甚至没有温度。

“边疆苦寒,公主……保重。”他重重磕下一个头,额角沾上污黑的雪泥,“臣,拜别。”

他起身,决绝地转身,一步步走出我的视线。那身刺眼的戎装融入高墙的阴影,再也没有回头。

2

我站在原地,从午后站到日暮。手里的金簪冷得像冰,一直冷到心里去。

那件嫁衣,当夜便被我一剪一剪地绞碎了,鲜红的碎片投入那盆终年吝啬的炭火,腾起一阵呛人的烟,然后是明灭的火光,吞噬掉所有过往的温度和希冀。灰烬扬起,落在我脸上,像是某种肮脏的雪。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军情紧急是真,但那份调令,是他自己求来的。用他这些年全部的情分和人脉,换一个逃离这冷宫、逃离我的机会。

云舟走后的第三个冬天,格外的冷。

这三年,宫里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少了云舟偶尔偷偷弄来的热食和银炭,冬天变得格外难熬。手脚总有冻疮,旧的没好,新的又添。去岁腊月最冷的那夜,炭盆早早熄了,我蜷在冰冷的被衾里,昏沉中以为自己真的要冻死了。意识模糊时,仿佛又回到及笄那天,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比那夜的雪还冷。

我没死成。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再后来,北境大捷的消息传回,锣鼓喧天了整整三日。他们说,云舟将军骁勇,斩敌酋首级,立下不世奇功。陛下大悦,封赏无数。他成了朝堂新贵,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听着宫人兴奋的议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旧年的冻疮疤叠着新烫的燎泡——是前几日试图帮老宫人抬滚水时溅上的。这深宫里的苦楚,从来与荣耀无关。

北狄遣使求和,递上了国书和……求亲的婚帖。父皇为此愁眉不展,他舍不得宠爱的嫡公主,宗室里适龄的女子也都哭哭啼啼,无人愿往那苦寒塞外。

金銮殿上,香炉里烟雾袅袅。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装,越众而出,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儿臣愿往。”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殿的窃窃私语骤然死寂。父皇惊愕地看着我,旋即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中闪过清晰的庆幸,却又假意蹙眉:“北地遥远艰苦,我儿……”

“两国修好,乃万民之福。儿臣身为公主,义不容辞。”我垂着眼,语气平静无波。

圣旨下达,礼部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和亲的队伍定在三月后出发。

这期间,云舟递过数次请安拜帖,想来见我。我一概原封退回。无话可说,不如不见。

3

出发那日,天色阴沉。凤冠霞帔沉重地压在身上,织金的锦缎光滑冰冷,贴着皮肤,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我坐在摇摇晃晃的婚轿里,听着轿外喧嚣的锣鼓和百姓的议论,手指缓缓拂过袖口下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