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冷宫院外*

沈聿玄衣如墨,隐于廊柱。目光穿透破院门,锁住院内闹剧。脸上无波,眸底微澜。

顾言澈叼着糖画蹲在一旁,憋笑憋得俊脸扭曲,糖汁欲滴。气音带颤:“真不管?傻侄子怕是要把东宫赔进去了!”

沈聿未语。视线掠过聒噪太子,定在摇椅上——

沈念苏不知何时又坐了回去,甚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小碟看起来还算精致的杏仁酪,正翘着一只沾了泥的小脚丫,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姿态慵懒闲适,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而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撅着屁股,全然不顾仪态地蹲在那个被他视为“武功秘籍”的破瓦罐前。

他手里拿着一根刚从地上捡的枯树枝,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虔诚的态度,轻轻地戳了戳瓦罐粗糙的表面,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着瓦罐念叨:

“秘籍秘籍,您老…吭个声儿?给点提示?这宝贝到底怎么供奉才好?”

那画面,荒诞得令人喷饭。

“呜…” 趴在一旁的玄鳞似乎看不下去了,粗壮的尾巴不耐烦地一甩,精准地扫在太子撅起的屁股上。

“哎哟!” 太子毫无防备,被这“巨力”一拱,直接向前扑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的荒草丛里,沾了一脸的灰。

“喂!” 太子跳起,气急指狼指罐,最后瞪念苏,“管好它!撞坏本公子…秘籍了!”

“哦,” 她应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然后,在太子期待的目光中,她伸出一根沾着糖霜和点心渣的手指,慢悠悠地、极其认真地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太子眼睛一亮!不要钱?!这小丫头果然够意思!知道自己是识货的知己!他狂喜,正要道谢——

“要命。” 念苏脆声补刀。小脸肃然,眼神凝如实质,“秘籍认主,需至亲心头血三滴。剜心?剖腹?选。” 字字砸冰。

这几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沈珏的耳朵里,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狂喜的笑容。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下一秒那白嫩嫩的小手就会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扎进来!

“你…你…” 太子小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瞪着念苏那张无比认真、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的平静小脸,踉踉跄跄倒退了三大步!

仿佛那破瓦罐瞬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阴影中。**

沈聿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牵即收。

“噗——咔嚓!”

旁边的顾言澈却再也忍不住了!他嘴里的糖画被这神来之笔惊得直接咬碎,半截糖块掉在地上。

整个人笑得蜷缩起来,拳头拼命捶打着身下的石阶,肩膀疯狂抖动,发出压抑不住的闷笑声:“绝!太绝了!哈哈哈哈…剜心剖腹…选一个…噗…这小祖宗…杀人诛心啊!哈哈哈…王爷…您这活宝…女儿,哈哈哈…” 眼泪都飙了出来。

太子捂着胸口,心脏还在咚咚狂跳,看着那个“要命”的破瓦罐,又看看一脸“童叟无欺”的念苏,陷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艰难的抉择——要宝贝?还是要命?这简直是灵魂拷问!

就在他进退维谷,小脸纠结成一团的时候。

念苏却突然动了。

她利落地跳下摇椅,小小的身体灵活得像只狸猫。

她几步跑到倒塌院墙形成的一个大豁口处,扒拉开挡在豁口处的几丛枯草,朝外面招了招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却又带着点神秘诱惑的表情。

“喂,” 她冲着还在天人交战的太子招招手,“买不起玉玺?算了,看你识货又可怜,给你条财路——”

沈珏一听“财路”,眼睛瞬间又亮了!峰回路转?!他赶紧凑过去。

念苏左右一瞥,从破布袋掏出块更黑更丑的“石头”,塞太子手里,这块块比刚才的“太岁”还要黑、还要硬、形状更加古怪(其实是之前熬药不小心烧糊碳化了的何首乌),郑重其事地塞到太子手里。

“拿着!” 念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去西市!找‘珍宝斋’!记住,一定要找顾掌柜本人!跟他说…” 她凑近太子耳边,用气音吐出几个字,“‘黑山老妖’派你来送货!”

太子脑中惊雷!江湖秘店!黑市交易!热血冲顶!

他攥紧“石头”如握令箭!小脸通红:“放心!包我身上!” 转身欲冲!

“慢。” 念苏声起。

太子急刹!警惕回望。

念苏伸三根脏指,晃了晃:“规矩。三成,跑腿。”

三成?!太子眼更亮!“成!” 一字落,人已如旋风卷出豁口,狂奔而去!

念苏拍拍手,掸了掸不存在的灰。

转过身,并没有立刻回她的“豆包牌沙发”,而是抱着手臂,微微歪着小脑袋,那双清澈又懒洋洋的大眼睛,精准地投向院外回廊那片浓重的阴影处。

阳光勾勒出她小小的轮廓,脸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戏,” 她脆生生的声音在空旷的破院子里响起,清晰无比,“看完了。”

她顿了顿,伸出一只小手,掌心向上,做了个极其市侩的“收钱”手势,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要一颗糖,“需要收钱的。”

“吼——呜!” 一直懒洋洋趴着的玄鳞非常配合地抬起头,冲着阴影方向发出一声低沉浑厚、充满了“交钱不杀”威慑意味的低吼。

琥珀色的兽瞳在阴影边缘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沈聿:……到底谁才是你主人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几息之后。

那片浓重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涌动、分离。

沈聿自廊柱的阴影中缓步踱出。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枯黄的败草,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周身萦绕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无形的威压。他并未立刻看向念苏,目光先是扫过太子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卫七。”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侧后方半步,躬身抱拳:“属下在。”

“派两人,” 沈聿的目光依旧望着远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护好太子。

远远跟着,非性命攸关,不必现身。” 保护之意不言而喻,却也给了太子足够的“历练”空间。

“是!” 卫七领命,身影一闪,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聿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院内那个抱着手臂、一脸“等收钱”表情的小丫头身上。

他的视线掠过倒塌的院墙,掠过荒芜的院子,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被太子奉为至宝、此刻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豁口粗陶破瓦罐上。

他迈开步子,走进院中。玄鳞的耳朵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但并未起身攻击,只是眼神依旧警惕。

沈聿走到那瓦罐旁,停下脚步。他微微垂眸,看着那个沾满泥土、毫不起眼的容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只是单纯地看着。

终于,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得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此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件引发了刚才那场荒诞闹剧的“核心道具”。武功秘籍?

念苏眨了眨眼睛,仿佛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几步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弯腰,一把将那粗陶破瓦罐抱了起来,动作随意得如同抱起一个玩具。

“秘籍?” 她掂了掂手里的破瓦罐,小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真实的困惑,仿佛沈聿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早饭吃了啥”。

“哦,那个啊,” 她随手就把那个承载了太子无限憧憬和敬畏的“武功秘籍”,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旁边趴着的豆包,“骗他的。”

瓦罐骨碌碌滚到豆包巨大的爪子边。豆包似乎对这“新玩具”很感兴趣,伸出鼻子嗅了嗅,然后用爪子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滚到了一边。

琥珀色的兽瞳里,充满了对愚蠢人类品味的鄙夷。

念苏拍了拍小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就朝她的“豆包牌沙发”走去,准备继续她被打断的撸狼大业和咸鱼人生。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照亮了她小小的背影,也照亮了沈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有探究,有审视,有深沉的思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极致“懒散”和“怪诞”之下的生命力的,极其微弱的触动。

风卷起几片枯叶,在破败的院子里打着旋儿。冷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轨迹。

---